陶波：彝族英雄史诗《戈阿楼》研究
一、《戈阿楼》文本情况
《戈阿楼》又记作《戈阿娄》，是一部描写彝族英雄戈阿楼的史诗，主要流传在贵州盘县一带。1959年作为长篇叙事诗刊载于中国作家协会贵阳分会筹委会编印的《民间文学资料 第二集》。后由沈耘整理，1980年载于《南风》创刊号上。1983年沈耘将其编入《一双彩虹 彝族叙事诗选》。除此之外，还见于何积全编的《彝族叙事诗》、盘县彝学会、盘县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编的《盘县彝语地名考释》、盘县文体广电旅游局编的《盘县民间文学辑录》和高昂主编的《盘县彝族民间文学选》。目前为止，《戈阿楼》一共有三个版本，其中由唐春芳搜集，沈耘整理，李海明口译本两个版本。其一见于《民间文学资料 第二集》约1290余行；另一见于《盘县彝族民间文学选》（还收录于《一双彩虹 彝族叙事诗选》、《彝族叙事诗》、《盘县彝语地名考释》、《盘县民间文学辑录》等）约800余行。另一个是甘本权、李世安讲述，袁丛林搜集整理本(依据《盘县彝族民间文学选》我们统一称为《戈阿娄（一）》)约1270余行。
关于《戈阿楼》文本的体裁界定大致有以下三种：第一类为叙事诗（叙事长诗）。在《民间文学资料 第二集》、《南风》和《一双彩虹 彝族叙事诗选》、《彝族叙事诗》里面界定为叙事诗，《盘县彝族民间文学选》标记为民间叙事长诗。第二类为英雄叙事史诗。《盘县彝语地名考释》里面界定为英雄叙事史诗。第三类为彝族古歌。《盘县民间文学辑录》界定为彝族古歌。
《民间文学资料 第二集》叙事诗《戈阿楼》分为：《古老古代》、《彝家祖先》、《开荒》（挖出大宝石、抬宝石回家、戈阿楼讲话、唱歌跳舞）、《皇帝想抢宝》（坏人来抢宝、彝家防备、打死坏人、戈阿楼讲话、彝家青年练武功）、《皇帝第一次出兵》(掳掠、戈阿楼讲话、彝家打赢了)、《皇帝第二次出兵》（麦尼献计、彝家防备、皇帝第二次失败了）、《皇帝第三次出兵》（皇帝求富略、彝家防备、彝家又得胜）、《皇帝第四次出兵》（麻诸献计、皇帝下令征兵、荒年荒月、彝家备战、戈阿楼死、彝家又得胜利）、《哭戈阿楼》（找戈阿楼、哭戈阿楼、送丧、哥摩倒阿西讲话）等九个部分。
《盘县彝族民间文学选》叙事诗《戈阿娄（一）》分为：《古老古代》、《高高的月亮山》、《天空飞来一只大白鸽》、《两房后生齐齐长》、《不进公房快搬家》、《挖出大宝石》、《夫妻失散》、《戈阿娄回来了》、《坏人来抢宝》、《管家出兵来打月亮山》、《发誓要和好》、《月亮死了不发光》等十二个部分。
《一双彩虹 彝族叙事诗选》、《彝族叙事诗》、《盘县彝语地名考释》、《盘县民间文学辑录》和《盘县彝族民间文学选》叙事诗《戈阿娄（二）》分为：《古老古代》、《老祖宗》、《开荒·得宝》、《赛马》、《皇帝夺宝》（第一次出兵、第二次出兵、第三次出兵）、《戈阿娄之死》、《哭戈阿娄》等七个部分，前有开头，后有尾声。
二、《戈阿楼》研究综述
《民间文学资料 第二集》关于《戈阿楼》的介绍为：《戈阿楼》是彝族长篇叙事诗，是彝族史书“黑提索”的—个组成都分。根据目前所知彝族史书共有三种彝文本，即大房本，二房本，三房本（据说大房称干彝，二房称白彝，都是平民，三房称黑彝，是土司。大房、二房、三房是彝族宗支的名称) 。“戈阿楼”这部份资料，是根据二房本，参考三房本翻译、整理而成。
陶学良先生撰写的《一枝红杏出墙来—谈彝族史诗<戈阿楼>》（刊载《南风》1984年第4期）是关于《戈阿楼》的最早研究。另外还有安尚育的《彝族史诗<戈阿楼>分析》（刊载《贵州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作品选讲》，1987年版）和王明贵的《英雄的衰落与彝族英雄史诗的式微：<戈阿娄>与<弥苦赫舍人>》（刊载《楚雄民族文化论坛 第1辑》，2007年版）。这三篇论文都界定《戈阿楼》为“彝族英雄史诗”。
在李平凡、王明贵著《彝族传统诗歌研究》里面提到：《戈阿楼（一）》这部长诗中的戈阿楼，并不是英雄史诗中的那位戈阿楼，将其界定为“彝族婚恋长诗”。作者认为：
《戈阿娄(一)》是一部结构比较特殊的长诗，它的前半部分所讲述的故事内容与《阿诗玛》有相似之处，而后半部分的内容则与英雄史诗《戈阿娄》有相似之处，看上去是一部杂合型的作品，但这一点又恰好是它的独特性，也就是它区别于《阿诗玛》和《戈阿娄》的地方。
这部《戈阿娄(一)》为什么会变成《阿诗玛》和英雄史诗《戈阿娄》的合成品，值得作进一步的深入研究。由于它的前半部分内容是关于丈夫对妻子进行救助为主，我们在此把它作为救助妻子一类型的半部婚恋类型的长诗放到这一部分的最后来加以介绍。
另外在芮增瑞、郭思九、陶学良编著《彝族文学史》、李力编《彝族文学史》、《中国曲艺志·贵州卷》、《贵州六盘水市彝族辞典》和《彝族叙事诗》等里面也有关于《戈阿楼》的简单介绍。
《中国曲艺志·贵州卷》介绍：
戈阿娄为咪谷传统曲目，短篇，李海明演唱。该唱本由毕节地区文化局收藏。
《贵州六盘水市彝族辞典》介绍：
戈阿楼为英雄叙事史诗。流传于盘县特区红果镇磨格当等地彝族村寨。叙述远古彝族英雄人物戈阿楼不畏强暴，敢于同统治阶级进行顽强斗争的精神。原载于彝文文献《黑铁索》，1980年由沙陀人李海明口译，唐春芳、沈耘整理加工，富有传奇色彩，形象生动，是彝族优秀文学遗产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彝族叙事诗》和李力编《彝族文学史》里面把史诗《戈阿楼》里面记载的地名“姬骨沱”（也有写作“姬谷陀”）错写为“姬滑沱”。
《戈阿楼》是贵州西南部彝族最为重要的史诗，但是从发掘整理到现在研究比较少，出现了对于其文本情况、体裁和价值认识的偏差。因此对于史诗《戈阿楼》的体裁界定、文本解读和文化阐释还需继续深入，尤其是对于《戈阿楼（一）》的研究还需加强，以展示史诗《戈阿楼》深厚的文化内涵。
三、《戈阿楼》文本解读
《戈阿娄（一）》分为：《古老古代》、《高高的月亮山》、《天空飞来一只大白鸽》、《两房后生齐齐长》、《不进公房快搬家》、《挖出大宝石》、《夫妻失散》、《戈阿娄回来了》、《坏人来抢宝》、《管家出兵来打月亮山》、《发誓要和好》、《月亮死了不发光》等十二个部分，约1270余行。李平凡、王明贵在《彝族传统诗歌研究》里面提到：《戈阿楼（一）》这部长诗中的戈阿楼，并不是英雄史诗中的那位戈阿楼，将其界定为“彝族婚恋长诗”。
通过对《戈阿娄（一）》文本的阅读，我们认为其应该是史诗或者为英雄史诗，至于诗中上半部分是戈阿楼与妮比额阿玛同生、同长、同恋到结婚，然后被三房的人把妮比额阿玛骗走，戈阿楼从三房人的手中抢回自己亲人等情节，但是着并非突出主人公戈阿楼与妮比额阿玛的婚恋，而是表现彝族婚姻发展历史和婚俗来源的问题。
戈阿楼的父母来自姬谷陀，“比赫阿机西，从姬谷陀搬来，甫玛阿额西从姬谷陀赶来，两人原本各是一家，来这里为着后生早成家。”其实并非如史诗记载“两人原本各是一家”。戈阿楼的父母应该就是兄妹婚。妮比额阿玛出生于姬谷陀（姬谷陀传说为彝族老家乡），所以从族源来说戈阿楼与妮比额阿玛也应该是兄妹，这属于兄妹婚神话遗留，这也表现了人类早期的婚姻形态。
“不进公房快搬家”表现的是氏族群婚向对偶婚的发展历程。“十七岁的小伙子该进公房，十七岁的姑娘也该进公房”但是戈阿楼与妮比额阿玛却认为“公房不是我们盖，公房不是我俩家。让马背上永远驮着歌声，让琴音永远伴着马铃，戈阿楼主意拿定，妮比额阿玛点头应允。”
“夫妻失散”、“戈阿楼回来了”表现的是彝族游牧历史和彝族抢婚习俗。三房来抢妮比额阿玛，“三房来了五六个人，口称是来接妮比额阿玛，说她的爹妈突然生了病，廿四个时辰都在叫着她”。戈阿楼回来去寻找妮比额阿玛，当戈阿楼问一位放牛的公公，放牛的公公回答“这泼人背着一女人，好像是个新媳妇，后面不见陪嫁的马驮子，也不见送亲的打伞人。”
总的来看，史诗记载“比赫阿机西，从姬谷陀搬来，甫玛阿额西从姬谷陀赶来，两人原本各是一家，来这里为着后生早成家。”这里记载的是民族的迁徙和族源问题。“比赫阿机西，甫玛阿额西，夫妻良心正，生下一个好娃娃。”这是英雄的诞生。“两房后生齐齐长”、“不进公房快搬家”表现的是彝族婚恋习俗中的“公房”、“赶花场”等，以及婚姻形态中的兄妹婚、群婚和对偶婚。“夫妻失散”、“戈阿楼回来了”表现的是彝族游牧历史和彝族抢婚习俗。“坏人来抢宝”、“官家出兵来打月亮山”表现的是部族战争。“发誓要和好”表现的是彝族丧葬习俗中的打戛、跳海马舞的来源问题以及对于六月二四火把节的起源问题的解释。《戈阿娄（一）》的文化内涵极为丰厚，包罗万象，以英雄人物戈阿楼为主线，叙述彝族历史和文化，因此《戈阿娄（一）》应该为英雄史诗。
《戈阿楼（二）》一共有两个版本，均为唐春芳搜集，沈耘整理，李海明口译。其中《民间文学资料 第二集》收录的《戈阿楼》约1290余行；《盘县彝族民间文学选》（还收录于《一双彩虹 彝族叙事诗选》、《彝族叙事诗》、《盘县彝语地名考释》、《盘县民间文学辑录》等）收录《戈阿楼（二）》约800余行。
王明贵在其《英雄的衰落与彝族英雄史诗的式微：<戈阿娄>与<弥苦赫舍人>》里面采用了约800余行的《戈阿楼（二）》文本进行解读，认为：
《戈阿娄》所产生的年代已经完全进入封建社会时期，它虽然以一部英雄史诗的面貌出现在读者和听众的面前，但是它已经脱离产生英雄史诗的历史时代，无法形成过去传统英雄史诗的品质特征，因此它所塑造和刻画的英雄戈阿娄，只是基于普通人物之上的超过普通人物的英雄，而不是天授神权式的充满传奇故事的英雄。这也正是彝族英雄史诗式微的一个总体特征。
王明贵先生忽视《戈阿楼（二）》最早的文本，即《民间文学资料 第二集》收录的《戈阿楼》约1290余行的文本。其实800余行文本是在1290余行文本的基础上整理出来的，因此研究《戈阿楼（二）》的时候两个文本必须结合起来看，重点应该放在《民间文学资料 第二集》收录的《戈阿楼》约1290余行的文本里面。
我们认为《戈阿楼（二）》应该为彝族史诗，史诗中以英雄戈阿楼为主要线索，反映了彝族发展的历史和文化。但史诗中英雄戈阿楼的形象并不突出，并非像支格阿鲁、夜郎王以及铜鼓王等彝族英雄史诗中的英雄形象那样突出，但这并不能说明其为式微时期的彝族英雄史诗。
“天地日三光，人父是我父，人母是我母，人兄是我兄，人弟是我弟，人人一个样，天下是一家。”记载了彝族早期社会人人平等，天下一家。“一支住甫开道，一支住糯克，一支佳和砥，一支住原地；四子住马戛，五子住芽塘，六子住飞喜岩，七子住米草斗，八子住各罗米，九子住发墨。”这里记载彝族各支系的迁徙和分布地域。《开荒》记载的是彝族如何应对干旱和洪涝，如何开展农业劳动、刀耕火种的历史和建盖房屋。《皇帝来抢宝》表现的是部族战争。皇帝四次出兵，彝家四次获胜。《哭戈阿楼》表现了彝族丧葬习俗中的打戛、出殡和跳海马舞等习俗。
《戈阿楼（二）》是以英雄戈阿楼为主线，记载彝族早期社会情况、民族迁徙、民族分布、耕作历史、部族战争以及丧葬习俗。是记录彝族历史、文化、民俗和发展情况史诗。并非像传统彝族英雄史诗那样突出英雄离奇故事和重要地位，从其文本记载的内容来看，《戈阿楼（二）》并非为式微时期的彝族英雄史诗。
四、结语
万建中在其《民间文学引论》谈到：英雄史诗题材重大，大多篇幅宏伟，产生于民族形成的早期，是主要在口头流传的散韵相间的历史叙事，重点表现了氏族、部落、部族及民族在形成过程中相互之间战争的历程。主要以这一时期的英雄业绩为题材，歌颂正义战胜邪恶，表现民众渴求由分散到统一的愿望，颂扬了伟大的民族精神。彝族史诗《戈阿楼》是乌蒙山区彝族较为重要的英雄史诗，记录了盘县彝族的历史、文化、丧葬、习俗，是彝族先民生活的历史画卷，其价值和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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