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字数最多的彝文碑刻 ——《水西大渡河建石桥记》
就目前发现来看，《水西大渡河建石桥记》是中国字数最多的彝文碑刻。这一碑记为彝汉文双碑并立，汉文碑记是贵州宣慰使安国亨撰写，约600字；彝文碑记为著名布摩阿哲斋墨撰写，1972字，在彝文碑刻中是字数最多的。
彝文碑刻 (资料图)
安国亨（？——1596），生年不详。他承袭贵州宣慰使的时间应该是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卒年为明神宗万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万历武功录·安国亨传》：“至壬戌，铨始老于卧这也，而以政属亨。”壬戌年即嘉靖四十一年，《明实录》从这一年开始有安国亨事迹。《明史·土司传》：“万历二十六年，国亨子疆臣袭职。”但是《明实录·万历实录》却载万历二十四年安疆臣已经理事：“万历二十四年八月壬寅，贵州宣慰使安疆臣奏：副使宣慰宋承恩以考校生儒，为该学教谕熊梦祥率诸生殴辱，并求更定祖制。下所司。”
《水西大渡河建石桥记》，彝文碑名直译为《黄岩啸雾罩河建桥碑》，又名《大渡河桥碑》《糯努溢抖匹》，刻立于明万历二十年（即公元1596年），在贵州省大方县鸡场乡大兴村和黔西县锦星乡红旗村交界处的大渡河桥北，彝文、汉文碑记各一通，型制相同，高178cm，宽73cm 。现在，汉、彝两通石碑均收藏陈列于奢香博物馆之中。
彝文碑刻 (资料图)
现将载于《增订<爨文丛刻>》中《水西大渡河建石桥记》汉文碑的碑文全文抄录如下：
安氏邦者，予昭勇祖之裔。内露其首封即弟□怀远将军讳贵荣者，而水西诸地，实带砺壤也。奕叶守土，迄白芍、白叶、白着，世有奇勋茂绩，载在简册，历历可纪。至今龙脉□子，盖五世焉。□莫为之前，虽美弗彰；莫为之后，虽盛弗传。矧邦以幼年何怙，举民间疾苦，险厄岖巇，畴为之耳提面命耶？□计轲母提携，义方绳绳井井，若鱼贯然，诸一切谋贻靡暇。具奉间尝迪邦曰：“天根见而成梁，古道也。吾析壤土沙溃流巨浸，号大渡河者，其来旧矣。相距若干许，通衢大道往返于兹又若干许。未始不叹息痛恨于徒杠舆梁者之寥寥也。夫司民命者，视民之溺由己之溺，岂其私忧□□□□责在故耳。”于是捐赀募建，靡论署雨祈寒，屡省□□。始于庚寅年八月，终于壬辰年四月，凡两经年，桥乃成。长二十丈，宽二丈余，高四丈有奇。约费一千一百五十两有奇。工程浩大，翘首奏绩，殆天授非人为也。□□□□□□□无俟冰寒可渡者众，无俟乘舆利涉者广。俾曩所为咨嗟怨愤者，且熙熙皞皞，若登春台而入华胥也。夫邦弱龄，其母禄氏箕帚耳；乃毅然吐非常之见，矢非常之谟。大王道，小私恩，而车舆诵者于不□□。岂非吾目中所罕见者耶？是举也，上以弼于不逮，可以观忠；下以济仁病涉，可以观仁；远以扬祖烈而□以来世，可以观孝与慈，一举而众美具焉。则在邦也，得是母能始立。在禄氏也，得是子而贤益彰。两者固相与有成哉。倘非天之惠我元元，赐之以母若子也。美而彰，盛而传，盖有自与？桥成，请志于予，予嘉其能行古道而福苍，亦且钦其世笃忠贞为诸目倡，乃勒之以垂不朽云。
安邦是安国亨的同祖族裔，是水西地区的一个土目。这篇文章是为安邦母子捐资修建水西大渡河桥而写的汉文碑文，文中记叙了安邦的谱系根脉和历史功绩，重点写安邦幼年失怙，在母亲禄氏的教育下成长，又在禄氏的帮助下克服重重困难，在水深波险的必由之路大渡河上，尽一个地方统治者的重要职任，修建了水西大渡河石桥的功德。从文中有“予嘉其能行古道而福苍”等语中，可看出安国亨曾经受到汉文化的深刻影响，对韩愈等人的文章较为熟悉，因此在行文时较少华丽的辞藻，模仿了唐朝古文的笔法，包括古文中较为生涩的句式。
阿哲斋墨（1569——？），生于明隆庆三年，卒年不详，阿哲家族后裔，是水西安氏的一个重要作家。目前尚不能确切考证他的身世，但是作为阿哲氏的一个重要人物，他熟悉彝族历史文化，能够用彝文熟练地写作诗文。他对彝族文学史的重大贡献，主要是他二十七岁之时，写作了彝文《水西大渡河建石桥记》彝文碑文。这篇碑文是目前能够发现的金石彝文文献中字数最多的一篇，一共有1972个彝文。鉴于这篇文章的重要性，现将载于《增订<爨文丛刻>》中的汉译内容照录于下：
天开地辟，六祖有好根，传到默德施。德施九天君，遍居中部地带。
其它且不表，只叙慕齐齐、勿阿纳、妥阿哲，他们来自笃慕之地。为一方贤君，兴了祭祀，解除冤愆，还了愿信，以致昌盛，福运降临了，人烟繁盛了。
承天神地祇的庇佑，沽境的道慕尼，为首传世系，行善地位高。他们根据古时赤陀创立的大典章，说到东方的帅主，创业得先祈祷。又据直括阿鲁载于《俄莫》之卷以传后世的格言，进窥珠乍地方，有濮人在那里治理，为主于其地。
默家乃亲族之帅。甲胃显荣华，基业巩固，权势伸张。乃还愿作祭祀，天地神祇都庇佑啊。
神也喜欢，人也高兴，各地都奉默氏为主，这样归一姓治理。往事记载于雅颂篇章。
我祖默阿德，作了君主，权位很高。他放开龙眼一看，看中了扯扯俄海地方，就领着洛波九勇士，跨着鞍马，朝着那方前进，如鸟飞而来。扯扯的土地，肥美可爱，便据为己有。其后世默德施承而治之。如星布满天，水漫大海那样，到处设官治理，君的威荣很高，臣的权令很大。
彝创制权令，汉因之治理。所作的都好啊。
经过占卜，看到气运正旺，如俄奎之群鱼振翅，遍游于罢第赫吐。格辟舒乃向尼伍热显进攻，如群鱼纷纷，振翅游移，进窥尼伍法戈，经过古敖补，到洛波色蚩，各地的人都纷纷归附。
慕卧格的地盘巩固了，又如鹿行博外，直抵洛波摆热。所到之处，乌云四散。向塔陀岭上的鹿子，来往自如，舍佐辟土地，舍夷来治理。默木乃贤能辅佐。
祖辈启阿达，在只朋尼启，治理其地，民众俱归附。
洛纳阿阔呢，为主地位高，在戛勒右山，居高位而治其地，联姻以承继宗亲，取妻二十四，生子四十八。其子孙有苴启仁额继承其业。驯善的濮人聚集而附主，四方都顺服，各处都安定，归于耿宗陀尼，这些都不必说了。
逐波而乘舟，渡洛淤大河，与益直米勺联姻。当时有麻局哲德，迁往濮彻布地方。东方的武陀尼兴兵患，把他镇服了，如洪水退后再现平原，水上鸭浮游，往来运租赋。祖辈的行善的规矩，孙辈行之而受到荣荫。
陇直不局之世，居于慕块珠乍。
古时直括阿鲁的《俄莫》文卷里说：中部是濮人统治辖地，他们祭奠天君地臣、叩祀而有社稷。《猎熊篇》里说：开创了基业，天下有高位，有业足以治，君令而臣行，如高天飞鸟，为首乃根不浅。如花卉艳丽，不离雁降之处，贤代都兴旺。
君长阿施之世，在慕块卧乍山，兴创了大业，后人应记住啊。
君长不玖呢，增进其权禄，根底厚如一堵彩岩，若金乌玉兔，又似青红花卉，在人间有很高的权位，有很长的荣寿，果真兴盛啊。归附的人也增添了光辉。从没有差错之处。哲启蒙是伴随君长的贤臣。位在众帅之首，也是居其所宜。
益保师人说：“天地降了贤代，在宫庭议厅，君也有其臣。纪古是德布氏的地域，是久已富强的舅家，有崇高威荣。”又向德歹濮卧家，另开一门亲。是纳知阿史的后裔，属密彻能液，名耿宗陀尼，祖辈创有姻规。
阿格是赫默钟显家。他家有个兵帅叫阿史，是额节慕宾的后裔。舅家笃节陇阶，有个贤甥，名德岱玑果，是沽可木的女儿，受到范舍能液的器重，娶以为媳，拜谒先灵，荣达地极。其人心怀善念，自己未年出嫁，至丙寅之岁，蒙天地庇佑，始有贤代，门第光荣，心旷神怡，乃幸有子袭权。
龙体降生后，到庚寅之年，阿格心里想：河上修桥以通路，用工不枉费呢。从桥上经过的人会说：“这是有道德人家才做得到啊！”
这是阿哲家征集租赋必经之路。妥舍益才家修筑了这条路，子孙寿延龄高。善者心怀于黎民，存了善念，为人诚朴心直，就增长寿龄，能享九十九岁，就没有什么贪求了。
存一条为善之心，欲势延必让位于幼。
若有龙过坝上，行船遇洪流，就难以通行。小船上的人，每年都有船翻溺水的，只有眼看洪流而发愁啊。这条河的为患可厉害了。
治理慕块这家，世代不乏贤人，振兴而不颓废。范舍这家，出了一位正直人，是真心直意的人啊！要修桥通道，朝朝暮暮思量着，希望建桥事业实现于有生之年，必须了其夙愿。
从前恶魔助江发威，原于道度根底。孽龙入江，使江水翻腾，流经夺伍的吐妥苟河、外外础河。色局益帕是这条江的上流，江水漫溢四方，是龙迎来的啊！船家也惧怕，真不敢冒险。
在没有龙桥横跨于江上之前，孽蟒兴妖作怪，彝虽有权位，举祭也无用：汉虽无爵禄，施礼更难看。三帅无高位。幸有布默二家天运长久、居帅位于宫庭，还有十二宗亲为帅。有了龙桥跨江之后，施礼也悦目。三帅地位高，正如学士的断言。
慕俄格一家，祖创有规章，子孙可以遵循去作，洛波有九峰，慕作有七寨子，于底有五大坝，斗堵有七旷野。
热卧地势高，以着地也大，它两者之地，是征赋之地，是收租之地，男的管征赋，女的管收租，大河上运行。
慕块卧乍山，其下有宽广的庭院，木刻竹简，多如柴堆，载纳家的租赋，记租赋的来路。
当夏季来临，大河汜滥成灾，鲤鱼翻身跃，黄缸似的大蟒搅洪水，危害人畜。江流的飞沫溅在江潭里，河里起了雾罩，没牲畜来路，没租赋来路。纳家的租赋来路，恐有间断的时候啊。论其基业，拓于慕度能、租义歹之间。
阿哲七文士，后世有五个帅主，嫡系后裔有六个穆濯。总姆十一姓，南居四鲁歹，还有突穆和斗娄。
布默十一官，有济济众民，纷纷纳租赋。
外甥女到舅舅家作媳妇，好女配了好夫，显荣一世，开龙亲有理。
君民之间，有发号施令之路；师主之间，有安理宗祠之路。嫡系甚繁荣，宫中有歌师宣诵，颂古时天地荣华，确乃如此。
水涨江水泛滥，是孽龙作怪，人马受阻，民奴住在沿河两岸的，被水拖走，其为患太甚啊。
妾阿格深思：修桥通道，为善有盛名，扶助黎民，济之得生，使其有所繁衍；租赋来自通途，有利于子孙万代，永远征求不尽。所生的幼子，步长者之迹，为善且修道。
母子二人想得周到，迎来宗斋阿基，又命阿诺修桥出五水，修桥又筑路。
兴工掘土之前，工匠西立，杀猪作祭，以鸡鸭破土，灯烛辉煌照映。
计建桥用金费银一千一百五十两正。建桥始于庚寅年，十月初三辛未日，于壬辰年四月十九，庚戌日完工。
从此租赋有来路，人行康庄大道，子孙增寿龄。山脉象蟠龙一样旋绕，津梁结实牢固了。
忆桥之修建，所用的粮食，所烧的柴炭，所享的福禄，都是来之于民。杓吐更第者，体贴君长有福禄，多如林木的民众都听从他。
彝文碑刻 (资料图)
这篇碑文，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地方。
其一，整篇文章不是简单的叙述修建水西大渡河建石桥的经历，而是从简要地叙述水西阿哲家族显赫的历史开始，点出了许多在开拓和建设水西过程中的重要人物，如慕齐齐为祖之后的默德施、勿阿纳、妥阿哲、洛纳阿阔等等。对这些人物在不同时代的重大贡献作了简明扼要的叙述。
其二，文章旁征博引地引用了支嘎阿鲁的《俄莫》典章和《猎熊篇》等文献，为阿哲氏进占扯扯等肥美的地盘找依据。同时，开亲联姻，也要在益保师人的言论（相当于《华阳国志》中所说的“夷经”）中去寻找根据，这是为安邦母亲作为阿哲家族的姻亲一方来到阿哲家能够成就一番大事，追寻历史依据。这些引经据典的叙述和议论，具有更为强大的说服力。
其三，文章对发达的水西家情况进行的铺排而又简明的叙述，阿哲氏的十二宗亲，四十八目，“洛波有九峰，慕作有七寨子，于底有五大坝，斗堵有七旷野。阿哲七文士，后世有五个帅主，嫡系后裔有六个穆濯。总姆十一姓，南居四鲁歹，还有突穆和斗娄。”“布默十一官，有济济众民，纷纷纳租赋。”这些描写气势非凡，畅快淋漓，让人陡生敬佩之感，激发读者阅读快感。
其四，文章主线一以贯之，以阿哲家族的发展为主要抒写脉络，最后突出安邦母子的巨大功绩，展现了阿哲氏为主、为臣皆能为一方作出贡献的主题。中间穿插各种人物、事件、典故与景象的描写，行文曲折有致。
其五，文章中用了许多生动形象的比喻、比拟，如“经过占卜，看到气运正旺，如俄奎之群鱼振翅，遍游于罢第赫吐。格辟舒乃向尼伍热显进攻，如群鱼纷纷，振翅游移，进窥尼伍法戈，经过古敖补，到洛波色蚩，各地的人都纷纷归附。”“慕卧格的地盘巩固了，又如鹿行博外，直抵洛波摆热。所到之处，乌云四散。向塔陀岭上的鹿子，来往自如，舍佐辟土地，舍夷来治理。”“慕块卧乍山，其下有宽广的庭院，木刻竹简，多如柴堆，载纳家的租赋，记租赋的来路。”等等，使其所写内容和所要表达的主题具体可感，形象如在目前。这类生动的笔法，在整篇文章中比比皆是。
其六，这篇文章的原文是彝文，作者行文时，主要采用了传统彝族文学、史学的主要句式即五言一句的句式，间或穿插一些其他散文句式，气韵通畅，而又铿锵有力，波澜起伏，跌宕有致，阅读起来回环曲折，韵味叠加，十分畅快。即使翻译成为汉语，其中的韵味不减。
总之，彝文《水西大渡河建桥碑记》的碑文，无论在文学价值上还是历史价值上，都远胜于汉文的《水西大渡河建桥碑记》的碑文。（转自《贵州彝族文学史》，贵州民族出版社2017年版）(王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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