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文艺人物特写｜海日乌芝：穿越山谷的清澈歌声
海日乌芝
天赋的嗓音——纯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清澈，自然地穿越层层叠叠的山谷；甜美，不似华丽到发腻的那种；空灵，可以浸润然后长久绵延。
凉山彝族歌手人才辈出，前辈曲比阿乌的明亮，像高原的阳光照射大地；同时代的吉克隽逸，音色当中调和磁性的主要成分，拖到尾声开始加上恰到好处的颤音，极富现代感。即使彝族女歌手非常特别，海日乌芝的歌声依然有极高的辨识度：高音区同样明亮，然而主声部多保持柔和与圆润的线性流畅，由内心深处往外敞开时注意绝不一览无遗，内敛的韵味形成含蓄的氤氲，再衍化开来的情愫非常符合当下审美视域“民族的”原生态。
3年，20万元，一张唱片
出一张自己的唱片，应该是所有歌手的计划。海日乌芝直言，这是她小时候的梦想。“手里有向别人推荐自己的东西，一张唱片就像一张名片吧。”只不过，这样的名片花费不菲。
2019年9月，海日乌芝的首张个人唱片《山褶》发行。专辑当中的10首歌曲，很快风靡以凉山为主的彝族地区，《忧伤的歌》《故乡》《爱的歌》《祖先》《山雪中》被广为传唱。新媒体的便利，这些歌上网很容易找到，但音质效果差强人意，根本不能和CD通过音响器材播放的相比，也难以体会到海日乌芝歌声的细腻。海日乌芝对实体唱片的看重，由此理解。
海日乌芝的歌声中，有彝族文化独特的美。
唱片的制作过程太过漫长，“如果从挑选曲目的2017年开始算起，那么持续时间长达3年之久，”海日乌芝其间放弃的念头，主要围绕音乐的风格与创作取向，她和被她尊称为“师傅”的著名音乐人吉克曲布争论到几乎吵架的程度，也因此停工半年。
“我是一个犟拐拐！师傅直接给我取了个绰号‘二姐’——什么事情都二。”海日乌芝并不避讳自己的弱点，“他对我的音乐形象有很深的思考，希望更多表达对民族文化的热爱和担忧，保持一种弘扬民族文化的大视角，往前走一些有新颖的突破；而我更多是在自己的舒适圈，保守的想法觉得很多人关注爱情，喜欢听彝族情歌，或者采用比较直白的表达。”矛盾显而易见，即使大的方向一致，小的摩擦也没有中断，在意细节的呈现，比如一段旋律是否采用彝族口弦，比如某个音符的点位添加鼓点稍微增强。
海日乌芝首张个人专辑《山褶》2019年发行。
在停工的冷静期，海日乌芝得到顿悟，对于艺术创作而言，“你永远达不到自己最理想的目标”。
新人出道，即使资金颇为拮据，创作团队还是坚持要拍音乐电视。主打歌《山褶》拍了MV，片长5分10秒，制作人吉克曲布非常挑剔，“任何瑕疵都不能放过，每天守在监视屏前一帧一帧地抠画面”，制作细节让海日乌芝刻骨铭心，“好在拍摄团队的人年轻，否则早累趴下了”。得到的回报则是本地音乐人的高度评价，“凉山女歌手中最好的MV”。
尽管得到凉山州民宗委文化扶持资金，海日乌芝仍然自费20万元，她感慨“拍一首歌的MV就花了6万元”。“整个过程对未来几十年的正面影响应该更多。以前特别害怕去接触人，而我现在觉得凉山有那么多人热爱民族文化，也有人愿意帮助和支持你去做民族文化的事情。”
成为歌手，很苦的一条路
海日乌芝1989年出生在甘孜藏族自治州九龙县湾坝彝族乡。这里紧邻雅安市石棉县，从小她熟悉的不是九龙县而是石棉县，后来到了西昌工作要回九龙县，则要取道凉山州冕宁县。印象当中路途的艰难，印证生长的地理环境：山里面，很封闭。
她介绍自己生长在“很普通的家庭”，父亲是乡中心校教师，母亲是乡计生专干。
山里的冬天特别寒冷，刺骨的寒风从四周的高山往山下刮。父亲躲在教室里用脚踏风琴弹奏歌唱。入夜，各自回家的学生腾空了校园，空寂随着咿咿呀呀的童声晃悠，两姊妹被父亲带着学唱歌；三四岁的年纪，要不就是守着一台双卡录音机，传出来的歌曲实在是太好听了。父亲是典型的文艺分子，成都师范学校毕业嘛，弹风琴、弹吉他、写书法，还自己创作歌曲。“他对我的熏陶很多，”海日乌芝记得，“第一次听山鹰组合的歌《情人的路》，是从爸爸的口中”。以后每到六一儿童节，女儿被父亲鼓励上台去唱歌。
——“到自己当妈妈后，我才体会到，每一种爱好都是之前埋下的种子。”
文艺的种子开始在心中发芽。到石棉县读高中的海日乌芝报了艺体班，学习简单的乐理、五线谱、弹钢琴，后来由老师联系到成都集训一学期。“当时觉得非常吃力，和城市的学生相比差距太大；起点低，靠的是天分和努力。”高考是回户籍所在地九龙县，考试结束缺乏老师指导填报志愿，凭感觉填报了四川音乐学院和阿坝师范专科学校，结果被后者录取。还没有入校，遭遇2008年“5.12”大地震，阿坝师专易地复课，他们那届三年的课程全部在成都市彭州读完。
2011年临近毕业的一天，要好的同学吉东美兴高采烈地来找海日乌芝。“你晓得不，凉山歌舞团在这边招人？”凉山歌舞团的知名度早已听闻，海日乌芝的第一反应是：“算了，我们两个考不起吧。”吉东美磨了许久，她们相约来到设在四川师范大学成龙校区的考点。歌舞团招歌唱演员，海日乌芝把准备的伴奏带递给音响师，演唱了谭维维的《阿爸》。
很顺利，两人都如愿考中。2011年来西昌正式成为凉山歌舞团的歌唱演员。很快，第一次看歌舞团演出《燃情大凉山》是在成都，海日乌芝震惊不已。“吉木喜儿站在大花车上演唱，天啊，一群舞蹈演员翩翩起舞，美若天仙啊。”她感慨连连，“我来歌舞团没有拐！”
偶然的机会，海日乌芝通过音乐人恩扎洛格引荐，见到“凉山流行音乐教父”、山鹰组合主唱“老鹰”吉克曲布。当时，吉克曲布刚从北京回凉山发展。“第一次见‘老鹰’，手都是抖的，因为见到偶像嘛。”海日乌芝称“老鹰”是自己成长路上起到关键作用的人。自己有嗓音的天赋，有反复的磨练，可是“要成为一个歌手，说句良心话，很苦”。
安于凉山，用计划把控梦想
谈到作为一个歌手的成长，海日乌芝心心念念的是“古彝风情”演艺吧。当初，吉克曲布打理“古彝风情”并不指望靠它赚钱，却成为一群喜爱音乐伙伴的训练营，海日乌芝和沙玛诗薇、安东等20多人，每天都聚在一起学习切磋音乐——白天是没完没了的训练，夜晚是激情澎湃的演出。没有拜师仪式的俗套，师傅吉克曲布事无巨细地“调教”每一位歌手的定位。“他很了解每个徒弟的自身条件，为我们创作的歌曲都是量身定做的，”海日乌芝感慨系之，“待有新作品出来，她一句一句地教唱，夸我材料比较好。那些日子除了吃饭时间，一整天都在唱，唱一天都不疲倦，很奇怪。”
细腻婉转的歌声越过山梁。
每个人所得到的机遇却不一样，天时地利人和等多种因素下的成功与失败，都是小概率事件。海日乌芝用心做到的，“只有一件事情能自己把控，那就是用心地做，把事情放在那儿，即便最终没有如愿做出来，至少对自己内心有一个交待。”如此平和的姿态，也是海日乌芝愿意承担歌手之路充满艰辛的注脚。“要找到一个平衡点，热爱的初心需要时时地反复地提醒自己，在成就自己的同时，对自己的民族对社会应该有贡献。”
进入凉山歌舞团以后的海日乌芝，特别安于凉山，仿佛这里蔚蓝的天空、盛开的花朵、葱郁的山峦、醉人的美酒，全都是丰沛的养料；拥有了稳定的环境，她急切想要稳定的家庭。
2013年参加央视《争奇斗艳》竞演，获得最佳人气奖。这一年底，她遇见了后来成为老公的男人。她要结婚、要家庭，“老鹰”不愿看到由此耽误海日乌芝发展，直接把小伙子叫去，希望他支持难得的有独特嗓音条件歌手的事业。2015年，吉克曲布受邀制作《典藏大凉山》专辑唱片，给海日乌芝一首动听的《阿依阿芝》，此时的海日乌芝已经有了长子大宝。这首歌随后在凉山首届彝历新年歌会上公演大获成功，与她2012年唱红的《恋人》成为凉山人耳熟能详的两首热曲。海日乌芝坦诚“我自己是有主见的人，知道生育能给女性带来很大的改变，梦想还在一边，很快出生的长子在一边必须要母亲来管，太现实了。”
吉克曲布一手操办的彝历新年歌会，毫无疑问是凉山彝族文化的大事件，所引起的轰动及带来的影响有时间作证。“那一年请到了全国所有知名彝族歌手，而突然之间凉山很多人认得我啦。”喜出望外的海日乌芝真切感受到，一首好歌打动人心的奇妙状态。
商业演出持续增多，经济收入慢慢改善，两个孩子渐渐长大。
出一张唱片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山褶》的旋律久久回荡。需要解释的是，选择哪些歌曲进入专辑颇费周折，除了《恋人》等早已享有声誉的不可或缺，另外至少有5首作品在编曲、录音完成以后，推翻重做。艰难的过程，“学到最有用的经验，也许是做什么事可以往100分去考虑，但有些困难战胜不了。只要每一步都在前行，因此完成比完美更值得珍惜。”
视“书籍是很重要的抚慰”的海日乌芝，还有阅读的陪伴，从早期的“心灵鸡汤”到当下的哲学、心理学，从过往的毕淑敏到眼前的尼采，阅读一直“有阶梯地在推进”。偶有创作，初始的动力是免得花钱买歌，以后意识到写歌抒发思考。专辑中的《嘿萨妞妞》，以母语的流畅自然，深情款款道出女儿对母亲的思念，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她对音乐的依恋——
（意译）妈妈说，在家要懂厚道；妈妈说，在外要知谦卑。就像此刻的我，为你唱这首真诚的歌，婉转的歌声，越过山梁，你可曾听见……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原载｜凉山日报全媒体；文：何万敏；图：受访者提供。
原媒体｜编辑：雷庆；责编：李洁；来源：凉报融媒。
推荐/转载授权：何万敏。
/ Recommendation
/ Reading 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