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的娱乐江湖
从咏唱史诗《查姆》、《梅葛》、《勒俄特依》到《阿诗玛》、《阿细的先基》、《妈妈的女儿》……
从千里彝山的“海菜腔”、“香堂调”到李怀秀姐弟、高洪章……
从倮倮、山鹰组合、彝人制造、太阳部落到吉杰……
《慢生活》过彝族年 2007年年度观察之――彝人的娱乐江湖
12月1日晚，西昌，一年一度的彝族年已经接近尾声。当吉杰、山鹰组合、沙玛阿果、奥杰阿格、太阳部落等一大批彝族艺人登上凉山民族体育馆的舞台，以最卖力的方式为“情系凉山，抗击艾滋，救助孤儿”大型慈善晚会进行募捐义演时，这个彝族年逐渐冷下去的热情被再度点燃。
这里是西昌，彝族文化风情保留最完整的大凉山州府所在地，几乎每家商店的匾牌、每个路牌的中文名称下面都有彝文与之并介。街头随处可见肩披擦尔瓦、头顶英雄结，满口操着彝语的彝族人。他们走街串巷，坐在街边喝酒，仿佛天生就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到了昭觉解放沟区的彝族村寨，甚至听不到一句汉话，如同《千里走单骑》里的高仓健一样，我们像进入另一个陌生世界的局外人，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语调中捕捉某些信息。寨子里，很多彝族女孩的衣领上都挂着一把口弦，随时准备吹响；而男孩们则狂热地梦想着成为明星，像他们的邻居――山鹰组合的瓦其依合那样，背一把吉他走天下，或者像今年瞬间红遍全国的吉杰那样，依靠电视选秀和歌声演绎不同的人生……
在这个高寒部落里，世代居住在山梁子上的彝族人，甚至比其他任何少数民族更能感受到时尚的召唤。
不仅四川大凉山，在云贵川的任何地方，“笛子一吹，歌声就飞”的彝族人早已经把歌唱当作了生命和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天生具有最快接纳娱乐元素的细胞。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双卡录音机成为彝族青年男女婚嫁的重要大件；在全国人民都还在听着台湾的小虎队和草蜢乐队时，内地第一个少数民族流行音乐组合――山鹰组合由三个彝族伙子组建成功，并推出了强劲的《走出大凉山》，成为大陆第一支有影响力的乐队；中央电视台举办的每届“青年歌手大奖赛”上，都会不时闪现出彝族歌手的身影；轰轰烈烈的选秀运动开始后，彝族俏小伙和俏姑娘也不肯落后，“超女”何洁、“快男”吉杰成为一个时代的娱乐符号……
这个喜爱欢乐的民族，不但善于接纳最前沿的娱乐时尚，更善于把本民族美好的东西变成整个社会的时尚娱乐元素：因从青歌赛中脱颖而出的彝家姐弟李怀秀、李怀福的出色演绎，云南石屏花腰彝的“海菜腔”成了很多KTV里的K歌金曲；因酒歌大赛、《云岭天籁》、《太阳女》剧组里的出色演出，云南南涧彝族歌手高洪章把光头、大耳环、羊披等“南涧彝味”十足的民族元素，变成了都市中酷感十足的时尚元素……
彝族人有足够的好奇心迎接泛娱乐时代的到来，也有足够的勇气引领新时尚。这是一个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感的民族，在那些鸿蒙蛮荒的远古岁月，他们就发明了通宵不眠的娱乐夜场――打歌、对歌；在更多的服装加工厂在批量生产款式繁多的服装之时，他们仍坚持用一年的时间来做一件漂亮的衣服。
彝族时尚脸谱之：“爵士”吉杰
出厂年代：2000年代
时尚玩法：选秀 英文歌 传统歌曲爵士唱法
12月1日晚，当吉杰在台上以最欧派的爵士乐演绎古老的革命歌曲《情深谊长》时，他的许多“火把”因为航班的原因滞留在成都机场，为不能赶上偶像的演出而懊恼不已；从昆明、广州、北京赶到西昌现场的“火把”们则声嘶力竭地表达对这个彝族小伙的热爱，更以实际行动，为这次爱心义演募集了2万元爱心基金。
今年5月，“快乐男声”如火如荼地进行，四川彝族小伙吉杰的出现打破了选秀的“奶油+男孩情结”。这个29岁的彝族男人带来的爵士感觉够震撼、够时尚、够霸道、够味道……吉杰一跃成为全国当红明星，听说美国百老汇也邀请他去秀歌剧，电视节目上谈到“彝族音乐”不提吉杰，“火把”们就会在网络上愤怒声讨。
吉杰的“火把”们不断地谈论吉杰的声音为何那么高、那么亮、那么婉转，最终将之归结在他是“小时候住在高山上”的彝族人上――这是观察娱乐文化的一个视角，也是对彝族流行音乐进行溯源活动的一次尝试。
1977年出生在大凉山昭觉县的贾巴阿火是个很听话的彝家孩子，与大多数人一样，他在小城镇里度过自己的青少年时光，直到考进了中央民族大学发奋学习英语，直到成为世界五百强企业的高级职业经理人，直到参加湖南卫视“快乐男生”选秀活动进入四强，乡亲们才知道，他还被更多的人称为“吉杰”或“Jeffery”。哦，“贾巴阿火”，他的彝族名字取得真好，放在彝意里是“勇敢的人”，放在汉语里是“一定会火”的意思。
他果然就“火”了。千万支的“火把”照着他的脸，观众们都想看清楚他的容颜：他的花白头发是染的吗？他唱的是“爵士”吗？什么叫“爵士”？哦，“爵士”是这样的……他对世界流行音乐在中国的普及做出了一定程度上的贡献。
与多年前“彝腔彝调”打天下的山鹰组合不同，从凉山走出来的吉杰，音乐表现得很“洋气”，哪怕是一曲柔情的《夜来香》也唱出了爵士乐的侠骨和摇曳。看上去，这种音乐风格完全磨灭了吉杰的民族性，但所有给他投票的彝族人都知道，吉杰是个不折不扣的彝族小伙，他的身上有着这个民族的所有的娱乐基因。
在凉山，所有人提起吉杰都是一副自豪的模样，仿佛吉杰的成功就是整个凉山的成功，是整个彝族的成功。对于这个古老的民族来说，很多人还没有弄懂“快男”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但他们知道吉杰的成功是一种荣耀。提起明星，他们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因为这个民族的娱乐从来都不落后，明星就是他们家自产的。
吉杰身上的各种符号，赋予了他民族担当的感觉。而这个彝家小伙，也很地道，无论到了哪儿都不忘提自己是从凉山走出来的彝族人。在与《慢生活》的对话中，吉杰说，他能在“快男”中脱颖而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喜欢欢乐和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彝族人。
彝族时尚脸谱之：“老生”山鹰组合
出厂年代：1990年代
产地：四川凉山
时尚玩法：乐队 彝语说唱 民族流行
西昌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一个老奶奶看见山鹰组合在街边喝酒，冲过来责备他们：看你们把这些孩子带的？一个个出去唱歌了，家里的土豆都没人挖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山鹰组合带动了凉山地区彝族年轻人唱歌谋生的事业。这支已经组建了18年的乐队，早已成为彝族流行音乐的领头羊和骨灰级的“漂人”，当年听着他们的歌长大的人，现在已经成家立业；当年受他们的影响组建乐队的孩子们，也不得不接受了现实，安心地待在家里建房子、种土豆。但这丝毫没有磨损他们在彝区的影响力，对彝族人来说，他们既是这个民族经史的行吟传唱者，又是新风尚的发掘和开拓者。这唱歌给全国人民听的彝家子弟，没有理由不让他们的邻居们模仿。
在港台歌曲完全覆盖公众听觉系统的1990年代初，山鹰组合的民族+流行玩法，在大陆，特别是民族地区所引起的轰动，绝不亚于罗大佑的“恋曲”。1994年签约广州太平洋影像公司后，他们的新专辑《走出大凉山》售出了近百万张，这在当时几乎是一个奇迹。
据统计，继山鹰组合之后，全国涌现了470多个彝族音乐组合，包括四川凉山地区的彝人制造、太阳部落，云南的阿四龙组合、山魂组合……尽管，这些年轻的乐队有了更新的更时尚玩法，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因袭了山鹰组合的精神，并没有贸然放弃民族+流行的成功模式。
在彝族主题演出中，山鹰组合几乎成为一支压轴乐队。这次凉山演出的相关负责人以毫不含糊的口气说：“压轴嘛，只有山鹰组合才镇得住。”
在12月1日的演出现场，几欲离去的观众听说山鹰组合将最后出场，又激动地坐回位子上耐心等候。对过于广大的娱乐江湖来说，山鹰组合过气了，但对彝族人来说，他们永远不过气，哪怕有再多的新人涌现，他们仍然是彝族音乐的标杆。
18年中，山鹰组合也经历了分分合合，开始的三个人老鹰吉克曲布、黑鹰瓦其依合、小鹰奥杰阿格，在1995年发生变化。这一年，奥杰阿格进入西南民族大学读书，离开组合单飞，后飞鹰沙马拉且加入进来。他们经历了从家乡到广州、北京等地的飞翔转徙，甚至在1997年发展劲头最旺的时候解除了与太平洋公司的合约，开始“向后飞翔”。“因为别人要的东西我们不喜欢，我们喜欢的东西别人不要”，老鹰吉克曲布说，“与太平洋签约的第三张专辑《火一样的人》完全属于商业化运作，与我们的音乐理念发生了很大分歧，我们想做属于自己民族的东西”。山鹰组合喜欢的东西，还是自己民族的。
“向后飞翔”是为了找回自己，而母族文化本身正是他们需要重新找回的东西。也因此，山鹰组合正在筹拍纪录片《失落的口弦》，正在准备一张纯彝语说唱专辑。
出厂年代：2000年代
产地：云南石屏
时尚玩法：青歌赛 原生态
法国当地时间11月26日晚21：40，以唱云南花腰彝最“土”的《海菜腔》闻名的李怀秀李怀福姐弟，获得法国艾克来奇市约尼安市长颁出的纪念奖章。这是世界上最“洋”的奖章。这种最“洋”的荣誉几乎就是对彝族原生态引领时尚的一种加分肯定。
《海菜腔》本来是石屏花腰彝在采摘海菜时哼唱的一种小调。花腰彝哼着这种小调劳作了千百年，并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唱的小调很好听，也没有哪个大老板说过愿意包装、推广他们的这种“劳动调子”，一些爱赶时髦的年轻人，甚至宁愿哼周杰伦那些含混不清的音乐，也不愿唱祖辈流传下来的这种婉转清亮的“劳动调子”。
但是，2006年的青歌赛上，李怀秀李怀福姐弟对着几亿电视观众一亮嗓音，唱起这种“劳动调子”时，评委和几亿观众同时鼓掌。这种清亮的调子以原生态的方式介入人们的视听。无数人开始想象，在碧波荡漾的高原湖泊上，缤纷美丽的花腰彝划着小船，边唱着这种清丽的小调边捞海菜……这简直就是一幅最小资的画面嘛。原生态和“海菜腔”成为去年的时尚关键词，《海菜腔》成为各大KTV中的“K歌金曲”，花腰彝服饰也被流行美学广泛接受。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缝绣完成的一套花腰姑娘的服装，鲜艳繁复至极，据说市场上需要三四千元才能买到。
李怀秀李怀福姐弟并不属于大众审美中那种典型的美女+帅哥组合，他们的成功，是因为把彝族的某种很美好的东西变成了大众的一种时尚。相对于对高速前进的世界时尚的吸纳来说，这种时尚让这个民族无比自信和自豪，因为，至少在一两年内，时尚的引领者就是他们某家人的子女、兄妹，他们甚至知道他们的小名和绰号。最近身在广州的李怀福对《慢生活》说：“我们因本民族的文化而自豪。”他是有理由自豪的，因为他现在仍然在时尚的浪尖上嘛。
彝族时尚脸谱之：“武生”高洪章
出厂年代：2000年代
产地：云南南涧
时尚玩法： 羊披 光头 大耳环 民族酷感
相对于牛皮轰轰的娱乐江湖来说，高洪章还是一个陌生人，他尚未“火”，也还不为未来的广大粉丝所知。但每一个看过他演出的人，无论是《云岭天籁》还是《太阳女》的观众，都不可能忘记他。如云南省前省委副书记丹增所言，“高洪章是云南最有前途的艺人”。
每次高洪章一出场，那震天动地的舞步几乎要把舞台跺塌，单是这个阵势就让人不得不兴奋，更何况他那粗犷的黑山羊皮长褂、闪亮的光头、大耳环，满台晃动，不知道是为了玩酷的需要还是南涧彝族真的就是这样出场的。
高洪章带出来的彝族打歌调和打歌舞步似乎都与别的人不同，他表现得勇猛、震撼、有力量，像是凭力气干活。更不要说使出南涧彝族特有的杀伤性武器――“跳菜”了。那种霸气，正是征服温软的城市性格的最好手段。
高洪章的这种武力式歌舞是有渊源的，他的祖上在南诏时期是彝族武士，他的性格分明继承了祖先的武士传统，不借一种形式把武力挥发出去怎么行？对于这种夸张的舞台表现，包括他的配套装束，高洪章笑着承认有故意夸大的成分，“娱乐嘛，没有什么规程，咋个好玩就咋玩。更何况，我觉得在舞台上不使出三分之二以上的力，确实无法传达彝族的娱乐情绪。”
现在，几乎无一例外的，任何表演，只要高洪章出场，女人们就会尖叫，看过他的演出的人，看一个“栽”一个，如果他能表演到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与高洪章一样有武士血统的南涧彝族人，并不可能找到把城市的水磨石舞台跺烂的机会，但他们毫不在意，因为每天晚上都可以到乡村的打歌场上，甚至城市的广场上卖力地欢歌跳舞，尽兴一番。而那些疲软的城里人，又怎么可能拒绝这种震撼的时尚。
链接一、关于彝族：
彝族是一个拥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历法，且传承文化逾千年之上的古老民族。有几十个支系，近800万人口。彝族也是拥有咏唱史诗最多的少数民族，从《查姆》、《梅葛》、《勒俄特依》到《阿诗玛》、《阿细的先基》、《妈妈的女儿》、《铜鼓王》、《支格阿鲁》……分布在云南、贵州、四川、广西的彝族先民创造了大量以民歌手吟唱形式流传下来的史诗。
链接二、巴莫尔哈：彝族有最古老的时尚
吴云粒/文
“彝族音乐之所以能在都市里流行起来，正是因为我们的民族文化中有历久弥新的‘时尚’基因……”年过七旬的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前副州长巴莫尔哈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
15年前，他的办公室里闯进了三个皮肤黝黑、棱角分明的年轻人，他们表示要与老州长谈谈自己的音乐理想。这三个彝族小伙从母语歌曲谈到流行音乐、英美摇滚……最后谈到他们已经组成了一只名为“金丝鸟”的乐队，要做彝族流行音乐的先锋，并在老州长的办公室里进行了现场演唱。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笔钱大部分是老州长多年来的个人积蓄。之后，老州长带着他们到成都、广州录专辑，带着他们到处演出，并给他们的乐队取名“山鹰组合”。
几年后，这三个年轻人走红了，他们的专辑《走出大凉山》卖出了近百万张。山鹰组合成为中国大陆第一个有影响力的组合。
多年后，又一支叫“黑虎组合”的彝族乐队找到了巴莫尔哈老州长，老州长同样给了他们支持。后来，他们也走红了――他们是以《妈妈》成名的“彝人制造”。
一位彝族地区的老州长，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不遗余力地推出了两支在全国名声大噪的乐队？《慢生活》专访了巴莫尔哈老州长。
《慢生活》：当年，山鹰组合、彝人制造都是你一手推出去的，在彝族的娱乐纪年上，你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当年，是什么东西打动了你，让你全力推他们？
巴莫尔哈：当时，我也在做着一些彝族文化的传承工作，正在推广彝族达体舞。听了吉克曲布、瓦其依合、奥杰阿格（后单飞）这几个孩子的音乐后，我觉得他们唱出了我们民族的某种性格，对民族文化的推广是好的。那时的卡拉OK已经包含了各种风格的歌曲，但属于彝族流行音乐还没有出现。我被几个年轻人那种执著地做民族音乐的精神打动，并且感觉他们的潜力都不错。于是，打定主意支持他们。
《慢生活》：山鹰组合和彝人制造都走出去很多年了，现在娱乐圈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觉得他们现在的发展好吗？
巴莫尔哈：他们都遇到了一些困难，包括对时下娱乐圈的适应等。但有一点很好，他们都成熟了，能静下心来做一些真正属于民族文化的东西，比如山鹰的纪录片《失落的口弦》等。这是好的，相信他们会探索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慢生活》：你觉得彝族艺人要真正成为娱乐圈中的领军人物困难吗？
巴莫尔哈：有困难。并且，有些困难是现在无法想象的，包括“快男”吉杰。彝族艺人能否引领娱乐风尚一方面要看他们自身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要看机遇等外在的东西。
《慢生活》：彝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你觉得他们离现代时尚近还是远？
巴莫尔哈：鲁迅先生说过，“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任何一个民族都有自身的时尚。无可否认，我们需要吸纳外界的东西，但一味追逐现代工业文明的摩登产物，会让我们散失自身的时尚自信。其实，古老彝族的时尚也是世界的时尚，我们的民族元素正在为广大的流行美学接受、借鉴和吸纳。
《慢生活》：彝族文化中的娱乐元素要真正成为世界的文化和时尚，需要突破本民族的一些传统吗？
《慢生活》：你觉得外力的助推（比如经纪公司的包装等）对彝族音乐发展的影响大吗？
巴莫尔哈：起了很大的作用。彝族音乐要为外界认知，就要把自己推出去，起码的要求就是要有钱。现在一些明星出一张专辑动辄上百万，没有经纪公司的支持，很难做到。并且，经纪公司的包装宣传效果很好，尽管为了利益，他们的方向可能和艺人坚持的东西会不同，但目前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链接三、从“蛮夷”到“时尚”：古老民族的现代想象
施袁喜/文
要拍摄大型电视连续剧《彝人传奇》的导演们最近遇到了麻烦。按照最初的脚本规划，几个都市里的时尚青年，因为自己身份证上标注的“彝族”族别而对祖先的事情产生了兴趣。他们背上背包、挎上相机，怀揣发黄的《指路经》，决定追寻祖先的足迹，却不小心进入时空隧道，与先祖们一起经历了远古蛮荒、唐宋元明清各个历史时期的重大事情。《寻秦记》般的剧本构思有趣，而且娱乐，符合当下语境。问题是，复杂得搞笑剧般的遭遇如何设置，各个历史时期的彝族服饰、文化、言行等需要大量的研究、考证，远非剧组工作人员所能完成，由此所需的巨大资金缺口已与商业时代的成本控制相悖……经验丰富的导演觉得自己在干着一件耗费脑细胞的苦差事。
远古彝人与现代都市的彝族时尚青年对台词，如恐龙遭遇汽车，同是会动的物种，二者已有了根本性的区别，即使身上流淌着共同的血液，也无以沟通几千的隔阂与误会。
事实上，现代“彝族”本就是一个源流复杂的共同体，从“一人背一张弓”的“夷”到毛泽东主席确认的“有米有丝”之“彝”，从“六祖分支”到五十多种自称、四大方言区的演变，远非几笔所能带过。大量的考古发现、汉文典籍记载、彝族毕摩经书、民间口承叙事已经表明，这一在几千年前就拥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天文日历、律法族承的古老民族，如美洲大陆古老的印第安人一样，如何在现世求得安稳？祖先总结下来的生存法则是发展，只有发展。发展才是铁核桃，才是硬道理。
彝族如何延续到今天，靠的就是“发展”。无数个自我、个体的发展，使群体的发展与社会的发展保持了步调一致。发展就是顺天而变，就是“快速适应社会潮流”，就是“紧跟时代步伐”，就是“与时俱进”，就是“学习”，与此同时，尽力保留民族根性中优良的品质――一代又一代的彝族祖先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由是观之，大可不必为“彝族文化将消亡”这种论调担心，更不用为操着一口流利英语的吉杰担心，不用为去法国领奖归来的李怀秀姐弟担心，不用为正在参加“星光大道”年度冠军总决赛的尔古阿呷担心，不用为上了《华盛顿邮报》的高洪章担心，不用为中国第一支少数民族乐队――山鹰组合担心，不用为彝人制造、太阳部落、倮倮、奥杰阿格们担心……这个喜欢欢乐的民族，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歌手。从《查姆》、《梅葛》、《勒俄特依》到《阿诗玛》、《阿细的先基》、《妈妈的女儿》、《铜鼓王》、《支格阿鲁》……分布在云南、贵州、四川、广西、越南、缅甸等地的彝族先民创造的大量以民歌手吟唱形式流传下来的咏唱史诗，至今仍在高山上、河流边、村落里孤绝地传唱。
从“蛮夷”到“时尚”，时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经过，其间的奔流、推进、衍变，使一个古老的民族开始逐步地适应了社会的运行规律，并与之保持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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