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吉狄马加
有那么一段日子，简单却很充实。有那么一段日子，清苦却很激昂。有那么一段日子，随性却很坚持。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们哭着，笑着，叫着，喊着。而今回想起来，我们都在感叹着，年轻真好，那段日子真好。
在山区做志愿者的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熟悉而又亲切。每天跟泥土作伴，跟孩子们作伴，跟一叠叠的教案作伴……
好容易，放假了，孩子们回家过彝族年去了。我们却守着大山和那一片片望不到边际的红辣椒地过年。11月的冬天，是昭觉最冷的日子。我和同事们每天都在辣椒地里抢收着辣椒，人很少，地却很多。
在这样的环境与心境中继续一天天周而复始的生活，但没有人叹气，没有人抱怨，大家都揪着一颗心。因为我们知道，只要下一场雪，这一年的辛苦就会付之东流。来年孩子们读书的课本，写字的铅笔，每天早上的大白馒头……想到这一切，我们就更加坚定着一定要赶在下雪前，收完所有的红辣椒。
田地里的辣椒是红红的，我们的心也是红红的、火热的。每天一早我们二十几个人就下地收辣椒，一蹲可能就是大半天。脚麻了，手冻僵了，跑到火堆旁边烤烤，再回到地里，这样一来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
不知道是哪位同事，轻轻哼起了一曲熟悉的旋律。大家跟着轻唱起来：“从大小凉山，到金沙江畔。从乌蒙山脉，到红河两岸。妈妈的乳汁像蜂蜜一样甘甜，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所有人越唱越精神，越唱越有力；越唱越动情，越长越激昂，歌声在整个大山中回响。歌一直唱着，手似乎也不僵了，脚也仿佛不麻了，身体热和了，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的词，居然出自彝族著名诗人吉狄马加的《彝人之歌》。
辣椒收完了，同事们聚在一起补过彝族年。大家围坐在火堆旁，烤着猪儿肉，唱着《彝人之歌》。烟熏得热哈莫睁不开眼睛，躲来躲去，痛苦万分。小木且在一旁笑着说：“什么叫故乡的炊烟湿润了我的双眼，这不就是故乡的炊烟湿润了双眼么？”又有人说：“咱们彝族人不就是围着火堆生活的么？那炊烟湿润双眼，也就在煮饭那会儿被烟熏得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起哄、嬉闹着，开心笑着。“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呀！吉狄马加老师在创作的时候，原来是有这种考虑”，我也不禁感叹到。
彝族年过完以后，大家开始装辣椒，过称，给请来的老乡们仔细算付工钱，然后将辣椒送到100多公里外的西昌去晒。这个时候，我和热哈莫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去村子里挨家挨户走访曾经参加过我们举办的培训班学员，之后登记那些出去打工再回乡来过年的彝族女孩子。
问问她们在外面工作的具体情况，以及所遇到的困难。然后一条条地记录下来，总结经验教训，为来年新的学员改善教辅，让她们能更好地融入到将来工作的新环境中去。
每天背着干粮一走就是七八个小时，那些用蛋黄派和火腿肠跟老乡换热洋芋和酸菜汤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好笑。但是在那会儿能换到一碗热腾腾的酸菜汤，那可是相当美味幸福的事情。
一天傍晚走家访回程途中，我和热哈莫坐在山包包上吃晚餐。看着冬天的大山特别荒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上连片叶子都没有。田埂、黄土、荒山，甚至连草都很难见到。天地成一色，分不清哪里是土，哪里是房，唯独那傍晚土房上飘起的几缕炊烟，显得那么寂寥却又扎眼……
看到这一切，看见眼前这一幕幕苍凉、萧条的景象，我禁不住泪眼模糊。这个被我们美其名曰“故乡”的地方，这片曾经令我们祖辈人引以为傲的土地，这片曾经让我们引以为豪的土壤，怎么就这么荒凉？
我们是那么的充满激情想要做出一点改变，但是我们却显得那么无助而又渺小。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感受到了，那故乡的炊烟和那湿润的双眼。
在每一个彝村，在每一个彝寨，我们努力地工作，每一个人都在这片苍茫的大地或广袤的山峦或香甜的土壤里，都希望一笔一画而认认真真地留下属于自己的一幅自画像。
从彝寨回来的路上，心情特别的平静。不知不觉中我突然想起了吉狄马加的著名诗歌《自画像》。这些天，知道吉狄马加老师要来我们普格县，我很激动。于是，主动跟接待办的负责同志要求要为马加老师朗诵一首诗歌。同事说，“你这是盲目的崇拜，等真的看到吉狄马加的时候你会很失望”。我有点不明白，对于一个能写出如此宏伟诗篇的诗人，怎么会让我失望呢？不理解。
从来没有想过，诗人会真如肥皂剧里所演绎的那般。风度翩翩，谈吐不凡……但是能写得出像《自画像》这样的诗歌，我相信马加老师的内心一定非常的强大。对于一个民族的思考与担当，也会在很多人之上。就凭这一点，我就没有理由感到失望。
下午，终于等来了马加老师。他看上去略显疲惫，有点微微的发福，话也不多，却很是和蔼。当时任县委王书记向马加老师介绍说，办公室有一位小姑娘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并主动要求为他朗诵一首时，我居然有点莫名的紧张。可能是惶恐吧……受宠若惊。领导居然这么郑重的将我介绍给马加老师呢，那一刻我开始有点理解，那些疯狂的追星族为什么看到偶像会激动得不能自已为理由。
什么欢迎词，什么祝福语，全在那一刻被我抛到了一边。我走到马加老师跟前并对他说，“马加老师，我是从小读着您的诗歌长大的。我非常喜欢您的诗，是您的超级粉丝。在这里，我想为您朗诵一首您早期创作的诗歌《自画像》”，马加老师点点头微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无穷的力量，让我瞬间充满勇气。从第一句“我是这片土地上用彝文写下的历史……”开始，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沉重，且感情越来越激扬。连我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声音似乎已经大到能充满整间屋子了……
当其在我朗诵到最后一句“我——是——彝——人”的时候，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跟我同时喊出了那几个字……虽然不太整齐，却铿锵有力，字字锥心。
这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可能没有人会相信，那是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朗诵诗歌。也可能会有人怀疑，既然你没有朗诵的经验，怎么敢毛遂自荐到那么多人的场合上去脱稿朗诵？
可能这就是人的内心潜在的一种力量。当你有强烈的愿望，想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自然会激发出连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勇气。马加老师，似乎很满意，连连称好，并主动要求跟我喝上一杯。从来不喝白酒的我，第一次痛快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那股暖流顺着咽喉，一直流到了我的心里……
午餐结束，马加老师即将返程。我掏出藏在包里的《吉狄马加的诗》让马加老师签名。马加老师仔细询问过我的姓名后，在书的侧页上写下：
诗歌永远是人类精神世界最美的花朵！
阿吾妞牛好好珍存
吉狄马加
2010年9月30日
于大凉山普格县
见到马加老师，了却我多年的一个心愿。为马加老师朗诵《自画像》，我相信如果赵三曲老师知道应该也会很欣慰。10年前，在昭觉中学初三四班的三尺讲台上，赵老师对着台下懵懂的我们，饱含激情地朗诵着这首诗。他可能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学生会去为这位诗人朗诵这首他最喜欢的诗歌。
诗歌永远是人类精神世界最美丽的花朵。有人说，吉狄马加的诗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质感，让人每次回味时，都能想起他背后质朴善良的民族。马加老师却谦虚地说，我只是把我们民族的这些精神和文化，把我们民族的生存的这种景况，我们民族生命的这种心路历程，通过文学来进行了表述。换句话说，其实，是我的民族养育了生活的我，养育了诗人的我。
“诗歌永远是人类精神世界最美丽的花朵。”这是马加老师对我们青年一代的鼓励与鞭策。马加老师曾经说过，如果有100个青年人，可能99个人都写过诗。从某种意义上说，青年人就是诗人。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彝民族能有更多的人像马加老师那样，在诗歌文学的道路上，找到自己的定位，将彝民族文化，传播发扬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最后的礁石》中唱响的那样……
“礁石/是一种象徵/是一种生命的符号/在它的身上/风暴留下过无数的/让人哀痛的创伤……礁石/它永远也不会死去/因为它那自由的呼吸/会激起汹涌的海浪/它还会像一只鸟/从人类的梦想中飞出/用已经嘶哑了的喉咙歌唱！”
30多年来，马加老师一直执著地对诗歌文学的追求，在创作中对现实投以极大关注，从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和命运等人文角度打探着一个民族的精神内涵与文化心理。2011年5月在第三届昭觉彝族服饰文化节的开幕式上，我们又见到了马加老师的身影。他踏着坚毅的步伐，徐徐走上红地毯，缓缓道出对彝族服饰文化乃至整个彝族文化的殷切希望。他用自己真诚的心，用自己真实的语言，为自己的民族写下了一首首动人心弦的诗歌……
马加老师创作的《鹰爪杯》、《老去的斗牛》、《一个彝人的梦想》、《初恋的歌》等诗篇，曾经让整个诗坛为之慨叹。他的不少诗作还被翻译成英文、法文、意大利文、日文、西班牙文等，引起国际诗坛的关注。
有时候我也在想，不管是诗歌还是诗人，更多的，我们应该去领略诗歌背后的意义，那就是要发扬我们的彝民族文化与拯救彝人世界的每一颗灵魂，去仔细品味人类精神世界那一束束最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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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马加及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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