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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疼痛的龙头山》第15章 揪心的歌声

作者:吕翼 发布时间:2015-04-22 原出处:彝诗馆 彝族人网 点赞+(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普麦醒来了。
看到他醒来,矮胖的刀硬硬地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矮胖说,我等不得啦!快拿出钱来!不然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普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怎么……回事?
瘦高说,我们要钱!知道吗?钱!
普麦说,我……没有钱。
矮胖说,你没有钱,你狗家伙,你吃什么?住什么?
普麦说,我……
瘦高说,你没有钱,你就让家里人拿来!
说着,他的刀尖往上走了走,留在了普麦的脖子上,
那刀凉凉的,硬硬的,普麦感觉到了疼。那刀尖好像嵌进皮肉了,说明眼前这个家伙是在玩真的。普麦背脊上全是冷汗。家里人?现在家里人只有大洋芋,大洋芋现在在哪啊?犸基呢,他摸了摸,犸基就躺在他的身边,它热热的,软软的,肚皮一动一动,呼吸均匀,看起来,它醉得也够厉害,要是犸基醒来,凭他的勇猛,要对付这两个歹徒,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是……
现在情况紧急,哪里等得犸基醒来。他想,怎么办呢?
酒又往上涌。普麦将手指伸进喉咙掏了掏,肠胃痉挛,里面的东西排山倒海地倒了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了,肚子里的食物早就吐得干干净净,余下的全是苦水,好像还有些胆汁。
酒是害人的东西,今生今世真的不能再喝了。
不远处有音乐传来,那是KTV歌厅里传来的。那里在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有人在那里醉生忘死,而普麦却性命攸关、生死难卜。
那两个人还对着他虎视眈眈。
突然,普麦有了主意。他说,这样吧,兄弟们,我们缘分一场,我把我最好的东西给你们……
瘦高手里的刀往回收了一点:这就对了,你还算是识相!
矮胖说,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别磨磨蹭蹭,快点!
普麦说,你们扶我起来。
那两个人很不情愿地,一个牵着他的一只手,将他拖了起来。
普麦靠着墙,喘了口气,定了定神。他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如果唱得好,你们就放了我。如果唱不好,你们就把我杀了。千刀万剐我也认了……
歌是你的好东西?可对我们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们也没有哪兴致……我们只要钱!瘦高说。
还没有等矮胖表态,普麦就开始唱:
  ……
  想你是想成个哎病壳壳哟,
  桂花呢表妹;
  灵丹妙药是医不着,
  啊啦我的小心肝……
 
普麦醉了酒,声音粗糙得很。瘦高听得不耐烦,打断说,狗家伙,现在还唱这种歌,怕是个情种!不行的,快拿出钱来!
普麦忙说,那再容我唱一首:
 
  想想你的背影,
  我感受了坚韧;
  抚摸你的双手,
  我摸到了艰辛……
 
我知道你唱的是《父亲》,可太难听了,牛叫一样,一点美感都没有!矮胖一把掐住普麦的脖子: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叔叔们,你们放了他,我来唱,保证我不像牛叫。
普麦回头一看,原来是大洋芋。他努力挣扎着叫道:儿子!你……你快离开,你别过来……
大洋芋没有听普麦的。他大步走了过来。他说,叔叔们,我唱给你们听……
这个孩子!瘦高和矮胖从未见过这么冷静、这么从容、这么大胆的孩子,他们愣住了。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大洋芋清了清嗓子,接着唱了起来:
     
  ……
  不知不觉你鬓角露了白发,
  不声不响你眼角上添了皱纹。
  我的老父亲,
  我最疼爱的人
  ……
 
大洋芋的声音幼稚,甚至还有些奶气。但他唱得深情,唱得投入,唱得热泪盈眶。
矮胖说,你这歌,唱得我心头都疼了。
大洋芋说,是唱给爹的……我的爹可真不容易……
我知道是唱爹的。瘦高挥挥手说,还有吗?接着唱!
大洋芋接着唱:
 
  ……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
  我没有做够,
  央求你呀下辈子,
  还做我的父亲!
 
大洋芋唱着唱着,泪水咕碌碌往下落。他好久没有哭过了,所以眼里的泪就特别的多,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想忍住,可眼泪相反更多,掉得更快。
普麦哽咽着说,儿子,你唱到我的心坎里了,你让爹心都碎了。我的爹小时候对我可好了,好的给我吃,好的给我穿。他自己常常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够。
矮胖将手松开,蹲了下来。
普麦接着说,爹巴望我好好读书,长大成人,现在我长大了,成人了,成家了,可我没有出息,没有挣到钱,娶了个老婆也跑了。自己没有好好守在爹身边,给爹做做事,尽尽孝,居然跑这么远来,居然一事无成……现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家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对不起他,呜——呜——
呜——呜——!
呜——呜——!!
呜——呜——!!!
普麦先是抽搐,后来哭出声来,再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他哭得翻江倒海,哭得山摇地动,哭得不知所以。
矮胖说,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难过。
普麦原本也不想再哭,一个大男人,哭得这样呜呜啕啕,可真损面子。可一想到爹,一想到木香,又想到儿子大洋芋,他怎么也忍不住,人到伤心处,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
矮胖越劝他,他就越难受。普麦搂住大洋芋,父子俩哭得只差昏死过去了。
冰凉的背上硬硬的,瘦高的刀又戳了过来。瘦高说,你再哭,不听打招呼,别怪我手下无情!
普麦被吓住了,终于止住了哭。
大洋芋说,你们不要杀死我爹,你们要什么都可以。我……我给你们接着唱歌吧!
 
  我的老父亲,
  我最疼爱的人。
  生活的苦涩有三分,
  你却吃了十分……
 
矮胖突然一把搂住普麦,双手将他箍得紧紧的。普麦想,糟糕了,他是不是真的要动手,要杀我了。他要是杀了我,儿子怎么办?木香怎么办?爹怎么办?
他越是挣扎,矮胖越是用力,他无法动弹。
他闭上眼睛,只好等死。他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只要不杀儿子,杀我也行,怎么都行。爹,对不起,儿子不能敬孝了,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你!儿子,爹没有尽好做父亲的职责,你好好读书,做个有本事的人,将来比爹强!
他在心里叫着木香的名字:亲爱的,你把什么都给了我,为我生儿,为我付出了青春,可我居然连你一点小小的生存愿望都满足不了,如果有缘,下一世还做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女皇,你是我的上帝,你是……
普麦长叹一声,抹了抹眼睛,将腰一抻,胸口一挺说,两位兄弟,要剐要杀随便你们了!你的刀。可以用力了!
不想,矮胖一下跪在他的面前,搂住他的大腿,呜呜大哭。
普麦不知所措,他睁开眼睛,迷惑地看着他:你杀人还要哭啊!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吧,天底下有这么怪的事吗?
这个时候,瘦高也丢下刀,贴了过来。
突然,瘦高一声惨叫,蹲了下去。
大洋芋一看,原来是犸基咬住了瘦高的大腿。
犸基酒刚醒,看到眼前的一幕,闪电般射了过来,在瘦高的大腿上狠狠下了一口,咬住不放。它好像不将那团肉撕下来,誓不罢休!
普麦连忙叫道:犸基,放开!犸基,放开!
犸基根本就不放,鼻子里发出类似狼一样沉闷的低哮。
大洋芋抚了抚犸基的头说,犸基,放开他,量他也不敢把爹怎么样!
犸基迷惑地看着大洋芋。
大洋芋说,放开他。
犸基不情愿在松开口。
瘦高一下瘫倒在地,他抱紧伤腿,一边吸冷气,一边说,我……我的腿好像断了!
矮胖这时哭够了,站起来,退了一步,双手抱拳,给普麦行了个礼。
矮胖说,对不起,兄弟,让你受惊了。天底下谁没有爹?天底下谁没有儿?都有。可天底下对得起爹的有几个?你走吧,好好照顾好你爹!见到你爹时,向他问个好!
矮胖说完,将瘦高扛起,转身就走。
普麦说,等一等。
矮胖停下,也不回头:咋?
普麦说,你为什么这样伤心?
矮胖说,想不到你们爷俩歌唱得这样好……你勾起了我的痛处。
普麦说,放下他来!
矮胖说,咋?还不饶吗?
普麦并不是不饶他们。普麦看到瘦高那可怜样,想要给他治治腿伤。
普麦让瘦高躺下,将他裤腿挽起。那伤真的不轻,犸基的牙太尖利,用力又大,一个大洞不说,一大块肉血淋淋的,都要掉了下来。
普麦一触及伤口,瘦高就吸冷气,痛苦地呻吟。
普麦从他的挎包里拿出一小块药,那药硬硬的。他用小刀刮成粉末,洒在瘦高的伤口上。很快,伤口的血止住了。
普麦用一块布将瘦高的伤口包扎好,瘦高呻吟的声音没有了。
关键时候,爹就很出彩。大洋芋心里暗自佩服。犸基看到目前他们的关系,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摇着尾巴,走过去,又走过来,走过来,又走过去。
 
三个男人干脆不走了。他们在附近找了个烧烤摊坐下来,要了些食物,端了一壶茶来。
瘦高看了看他的腿:这食物燥火,我能吃吗?
当然能吃,用过彝家的药,你就放心啦,保你三天后,大跑大走,一点问题也没有。
大洋芋负责烤菜,倒茶。他们一边喝茶,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说各自的处境和家事。
普麦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故事给两人说了。
矮胖和瘦高也分别说了自己的往事。
原来,矮胖家住在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子。几年前,天下大旱,日甚一日,黄河水越来越小,地下水也越来越少。水少是个问题,可更重要的问题是,村子里的饮水越来困难,大伙儿用的水,居然受到一家化工厂的影响,那家化工厂黑了良心,将废水注进地的底层,村里人吃了,就生病,肾上结石,皮肤发烂,头发稀落。这不,矮胖的父亲肾上也有了结石,而且很大,活干不了,路走不动,后来干脆整天躺在床上直叫疼,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要做手术。可手术需要一笔很大的钱,钱的数额是天文数字,让矮胖无法想象,更无法凑齐。矮胖出来找钱,可哪里有那么好找的钱呀!没有办法,只好见什么干什么,坑、蒙、拐、骗、偷、抢……什么都干。
普麦知道一种配方,是彝家的祖传,一般是不外传的。可普麦一听矮胖说他的爹的事,眼眶都湿了,他的心动摇了。
不就是身体里多了两个石子吗?多简单的事。普麦说。
普麦立即让摊主找来纸笔,将配方写了,递给矮胖,说,这是我家祖传的秘方,你拿回去,在药店里抓十付中草药,让老人家吃完,一个月后,保证好。
矮胖将药方小心地收在怀里,万分感激。他说,那我怎么感谢你呀?
普麦说,不用谢。你爹病好了,就是最大的感谢!
瘦高说,我们是同病相怜呢!
瘦高说他家是在贵州的一个山区,家里穷,书读到小学毕业,就再没有能力继续下去了。他出来打工,什么活都干过,可就是挣不了钱。有时是挣了点钱,但工地上的老板就不给,说上面还没拨款。看一些人整天还没有自己辛苦,但人家吃好的穿好的,哪里好玩就去哪里玩。他心里不平衡,内心起火,打了人,就逃跑了,就到处漂。遇上了矮胖,两人情投意合,合伙干了不少坏事。
想起家,想起父母,瘦高同样是满脸泪水,情不自禁。
天亮了,杯盘狼藉,两壶酽茶喝到寡淡。一轮红日慢慢升起。怪,他们居然没有困,虽然一个个眼睛又红又肿。几个不打不相识的冤家相互拥抱,用力握手,就此告别。
矮胖搀扶着勉强可以行走的瘦高离开,大家互相挥手致意。
到了黄河边就来找我!矮胖说。
到了贵州就来找我!瘦高说。
到了龙头山就来找我!普麦说。
2001年,正是互联网兴起的年代,彝-人-网团队便确立了构建彝族文化数据库的宏远目标,初心不改,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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