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于诗歌美于哲学——读沙辉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有感
收到沙辉打算付梓的诗集《高于山巅隐于心间》电子版，已有些日月了。却不敢贸然打开它，更不用说为之写点什么。毕竟，沙辉是多面的行家里手。小说写得平实细腻，诗歌写得娴熟自然，散文诗写得精致深邃，尤其是评论，更是写得无与伦比，不管是评诗歌还是评小说，沙辉一概不用传统或说学院派评论家惯用的那类拿名家名句来给自己评论涂金抹粉的模式。他尽量避开艰深枯奥的理论术语，用浅显易懂的朴素语言，紧扣文本，深入浅出，娓娓道来，言之有物，让读者获益匪浅。
面对如此一位高手，我能抓住他诗歌的精髓么？想对他的诗歌写点什么，那不是班门弄斧？准确说是班门弄刀。
但沙辉的语言文字总是强烈地吸引着我。于是，几日前，禁不住，我终于怵然打开了他的这部诗集。
凡懂点文学的都清楚，诗歌是文学领域内的语言高峰，所以写诗者都在努力攀登这座高峰。结果却带来了这种弊端：有的诗歌，语言文字虽然华丽无比，可内容空洞无物，读之乏味。而作为成熟的诗人，是不会过于去雕琢自己的语言文字的，反而要返璞归真，用平淡无奇的语言文字，表达出一种浓烈的真情实感，绘制出一幅生动的世景万象。
沙辉就属于这类相当成熟的诗人。他努力拒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诗文，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文字，酣畅淋漓地诉说出想诉说的情感，描摹出要描摹的景物。沙辉的所有诗文里，都很难碰上一句拗口的语言，也不会遇上一个生僻的文字。他的语言，很多都土得掉渣；他的文字，很多都熟得烂透。诗人就用这种一下能缩短与大众读者间距离的语言文字，向所有读者展示了一般人难见的风景，多数人未知的情理。
对那种嗜好追求诡谲语言和奇异文字的诗歌作者和普通读者来说，也许会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沙辉诗歌的语言文字。但他们不知道，这样的语言文字后面将藏匿着什么。他们一定更不会想到，认真阅读这些诗篇，就像咀嚼橄榄果，会越嚼越甜，越嚼越有味。
谁都明白，凡是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是情的产物，也是情的发泄体。无情不成文。无情更不成诗。
沙辉的这部新诗集里，也处处弥漫着熏人的情：亲情、友情、爱情、恋情、别情、绝情……这诸多情，勾人魂魄，撩人心旌。但是，一部成功的诗歌作品，要想达到更高度，光有情还是不够的，不管这情有多浓郁，甚至有多惊世骇人。仅有情的诗作，好比是位血气方刚、激情四射的青年。这样的青年，确实能给人一种力量和希望，但生活中，还必须有或者不如说离不得睿智的沧桑老人。
不少的诗人，尽管写诗已写到两鬓斑白了，然其诗作，永远属于热血青年，很难提到一个新的高度。可刚进入中年的沙辉，诗作却早已是位睿智老人了。
沙辉的这部新诗集，绝大多数诗篇，都是从情的基础上，上升到了理的高度，一种哲理的高度。如《一切事儿，都像滚石始终会有个归处》等洋溢着哲思的诗篇和像“真实被另一种真实所淹没，自己被自己置换，……”样闪烁着哲理的诗句，举不胜举。
沙辉的诗歌创作为何一下就提升到这样的高度？想必是他的经历、见闻、学识等赐予的结果。
沙辉在接受他人访谈时说过：“物质贫乏就在精神世界里寻求‘补偿’，使之得到‘互补’”。他坦言，是小时候贫穷的生活促使他产生了一种类似忧郁的气质，从而使他成为一个更想在精神上寻求“圆满”的人。
贫穷会让人有不同的经历和感受。这样的经历和感受，自然又给了人与众不同的情感收获和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也会逼迫人去努力奋斗，不仅在物质上创收，而且也在精神上来获得弥补。如此的个人经历和彝民族的诗性基因，让沙辉顺理成章地走上了诗歌及其他文体的创作道路：“我以文字为食正如牛羊以草为食，我耕耘字词正如先祖放牧牛羊；文字带走我的体温救活它的呼吸，我活于书页正如文字活于纸张，我呼吸词语，如同鱼儿在水中把自己语言吞吐成水泡；文字散落成我的一个个日月星斗，纸张搭起我走向天堂的台阶；……”
精神天地上的如此辛勤耕耘，必然会结出丰硕的成果。多年以来，沙辉的各类文体佳作，频频亮相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上，尤其是诗歌作品。目前，已经出版了多部各类文学著作，也获过十多次的文学大奖。能取得如此斐然的成绩，跟生存环境，文化背景，时代感召等，也不无重要的关系。
沙辉一直生活和工作在故土上，与自己熟悉的亲友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故土上代代传承的古老文化滋养了他，亲友们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感动了他，时代日新月异的进步激发了他。虽然他不是一位专业的文学创作者，但一直从事与语言文字有关的工作。先当教师，后做记者，这种职业，让他练就了日臻完善的语言文字的表达能力。因而他用流畅的语言文字，写出了一首首不假不空不飘，特别厚实饱满，并缭绕着袅袅地气的诗歌佳作，汇聚成眼前这部编为“情怀篇：高于尘世矮于人间”“生命篇：高于容颜矮于岁月”“世事篇：高于生活矮于记忆”“节气篇：高于时令矮于季节”“祖先情结写作专辑：高于子孙矮于祖先”“故土篇：高于故乡矮于远方”“友情篇：高于山高矮于水长”“爱情篇：高于天长矮于地久”“后记”九辑的诗集。
从一首首诗的结尾处了解到，沙辉这部诗集的多数诗歌，都是在出差路上或工作之余的空闲，用手机在微信的朋友圈或QQ的空间上随意写出的。但虽然是随意之作，可因为有过硬的文字功底，厚实的文化基础，灵敏的艺术感受，这些随意之作，比他人潜心创作、苦心经营的作品，还更加完美。
这部诗集，内容丰富，涵盖面广。有对传统文化的描写：《我是垂挂在先祖脖颈上的一环链条》；有对美好爱情的讴歌：《前世的你只在梦中》；有对灵魂的拷问：《是我背叛了祖先吗》；有对世事的反思：《山寨通车：中国农村大写真》……诗集里还有恐惧、彷徨、失落、惊喜、收获等各种复杂情感的呈现。
作为一位依旧生活在故土的彝族诗人，固守和开垦自己民族的精神家园是一种天然的使命。在完成这一天然使命的过程中，一般的诗人不过是展示一些肤浅的奇风异俗而已，但沙辉是逾过了这种浅显的表达，结合自己民族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叙述了独特的人生感悟和深层的生活哲理，最终抵达了哲学的高端。譬如：
《我成熟在我的夜》
带着一道闪亮曙光，我碰擦着宇宙的
一根眼睫毛，诞生；
就像今夜我的诗篇的诞生，我说不清
我生命诞生的缘由。它
诞生就诞生了。我只知道
我成熟在我的夜，然后，就像季节的瓜，
瓜熟蒂落。我看见，一切事物都背着
如此宿命，无一能另外。
沙辉从小浸润在自己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中，深切感知自己民族的族群心理个人心态，了解他们的生存现状，思维模式，语言表达，行为举止……他用这一切做为文学的根基，诗歌的底色，其作品就别具一格、独树一帜了。诸如：
《云朵之上》
想到云朵上面去，
在郁闷的时候，
仰躺在云朵之上，
面朝幽蓝的天空，
把一身的尘世遥遥地抛在身子下面，
悠悠飘荡
想到云朵上面去，烦躁的时候
拿起烦躁，就像一堆堆棉花
在上面任意踩踏
一解我的怨气
想到云朵上面去，阳光温暖的日子
暖暖地躺在上面晒着太阳
尘世的风只是在遥远的地方呼呼地吹
歌声飘来，想着尘世和恋人的时候
翻身向下，托着腮帮子看个够
想到云朵上面去，让身子和思绪一样轻
让生命和命运，同样地晴空万里
洁白无瑕……
这样的作品，除了表现诗人丰富的想象力外，更折射出彝人那种能上能下、能屈能伸、能尊能辱、飘逸无忌的洒脱个性。又比如：
《没有我不能碰及的地方》：
深夜，你沉睡我一侧
呼吸细匀而甜美
看你看累的时候，我躺在你的身旁看书
突然，我手里的笔滑落你的隐私
我从那里捡起
而你没有惊慌，身子也懒得动一动
——甚至连眼皮都都没有动一下
感谢你的信任，把心交给我安睡
对于你的身子和你的世界，没有我不能碰及的地方
因为，我们把自己的生命，当做一张敞亮的白纸
相互敞开，交由对方完美书写
《月上歌（同题诗）》
我坐在我的心镜之上，你
却看不见我
它是一面小圆镜，悬挂天边
夜里，天地间的亮光
多么像一束思恋，集中地打在
我这里，我就坐在这束亮光里
这么多年了
你却，看不见
这些作品，优美的意境，诗里留下的巨大的想象空间，带给读者一种无限的美感。因而，沙辉这部《高于山巅隐于心间》的诗集，在我看来，是一部高于诗歌美于哲学的大作。
诚实地说，在沙辉所有的文体中，我最欣赏的还是小说评论。这可能跟我是写小说的有一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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