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哈达
2010年的春节，全家一起有幸到香格里拉享受一番藏家的年俗。雪域高原，在我心里格外慈祥，好客的藏族人家，醉人的青稞酒，越煮越浓的酥油茶，无时无刻不在温暖着游人陌路的心。青青的牧场，伟岸的神山，飞翔的小鸟，悠闲自在的牛羊，随风飘舞的经幡，香火旺盛的寺庙，蜡烛祈福的光芒……
藏家有个不会熄灭的火塘，点燃我无尽的思绪。在香格里拉那个被亲情和友情包裹着的高原小城，依拉草原给我腾出一个宽阔的想象空间。当几位武警叔叔出现在我的眼前并与阿爸紧紧相拥，在他们情同手足，促膝而谈的那些场景里，我开始借助火塘的亮度，第一次静心细读我的阿爸；也是在奶渣的特殊香味里，真切地品味我的阿爸。
我愣住了,高原温暖的火塘月色中，阿爸渐白了的头发亦如春联一样醒目，显眼得就像那条挂在我胸前的哈达。
阿爸是60年代初出生的人，来自于澜沧江畔的一个小村庄，黝黑的肤色不仅仅是红土高原入木三分的阳光恩赐，也可能是彝山火塘烘烤出来的一个苞谷粑粑。三十年多前，阿爸踩着铺满牛粪的山路，跟在牛屁股后面，哼着山歌，随牛羊满山满洼地闲走着，等牛儿吃饱卧地反刍，他才从麻布包里掏出那个爬满蚂蚁或是沾满灶灰的苞谷粑粑，与乖巧的牛羊们一道享受大自然的怡然清风，静听山脚下江水流过的声音，看一山一山的野花，用心描摹白云流动的倩影。好多次不小心打个盹，却酣然睡熟过去，一觉醒来已满天的星光。夜空是一谭宁静的湖水，繁星像珍珠一样洒在夜空上，微风袭来，芳香迷人醉，星光温柔地将阿爸拥在怀里，牛羊们围住阿爸没有擅自离去……依我猜想，后来阿爸心胸中奔涌的诗情，丰富的灵感和冷峻的思路，一定是来源于少年时代那无边无际的清澈夜空，彝家山寨火红的火把和热情奔放的打歌场。
澜沧江的江水润泽了阿爸洪亮的嗓音，也滋养了他天分很好的乐感。“雄鹰展翅带我去飞翔，把爱播种在白云下，你就像那天上的月亮，陪我走过海角天涯。”2010年新春，有一张名为《梅朵姑娘》的专辑在依拉草原传唱。专辑里有一首题为《回到香格里拉》的歌就是阿爸作的词。石卡雪山作证，为了给战友央金梅朵写歌，阿爸多次进入雪域高原。“醉人的青稞酒，香浓的酥油茶，五色的经幡系着阿妈的牵挂……”在藏族歌曲铺天盖地而且好歌不断的今天，阿爸在那些似曾相识的词曲里读懂了庄严而飘逸的五色的经幡，还有人世间最厚重的母爱。
17岁那年，阿爸告别了篱笆墙，走出了茅草屋，脱掉了那套涂满红泥巴的半毛裤子和蓝卡基上衣，穿上了皱褶如棱的军装，一路小跑地跟随招兵干部走出了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故乡。从公社到县城，阿爸与另外6个新兵走了整整两天。阿爸一直以来为自己那悠久的马锅头家史，而给自己紧结了一个牢固的故土情。他相信马帮传承的家族荣耀一定会在自己身上延续，因而走再远的路，都将回到始发的那座老屋。祖祖辈辈当着“马锅头”的爷爷的爷爷们，很早以前就在南方丝绸之路上赶马，马帮留下的悠远业绩，后来被阿爸用笔墨、用文字反复的歌咏着、刻划着和纪念着。
那是阿爸第一次出远门，当兵之前他从来没有到过县城。走出大山后，他就留在了部队，一干就是27年，彻底抖散了他骨子深处那种浓之又浓的“马帮情结”，转而培养了阿爸对军营挥发不尽的爱心。于是，阿爸把一份感恩的心化作勤奋的动力，天天读报看书。因为家境贫寒，读完小学就辍学的阿爸，是用一种怎样的坚强毅力走出一条文学之路来的，我没法做廉价的评说。在连队那阵子，阿爸只能躲躲藏藏地写点小豆腐块。据他后来的描述，最怕的是被别人笑话自己那歪歪曲曲的字迹，还有那读不通顺的语句啊。有些时候就躲在军被里，在小手电照耀下，阿爸的笔墨如澜沧江水一泻千里。五年的基层生活，让阿爸的文字见诸于《人民日报》等报刊。当兵后的第5年，阿爸从连队调入武警总队。
阿爸供职的部队在昆明，妈妈工作的单位在大理。我3岁那年，被阿爸带到昆明上幼儿园。从此，他开始承担既当爹又当妈的双重责任。一个大男人独自带孩子，绝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对一个人的耐性和生活能力的大挑战。可是阿爸没有在艰难面前退缩，也从没有对生活抱怨，为了女儿，也为了岗位，他只是一直默默的努力着。翻开写于1993年的散文《遥寄女儿》，有这样的记述：“女儿，你作为千千万万两地分居的儿女中的一员，你以两汪泪眼证实自己是合格军人的后代。有你这样的乖孩子，爸爸能不去争做一个合格的军人吗？你的调皮和童心，是爸爸唯一的精神财富，你的灵光把爸爸的灵感，推上创作实践的深层，那是一笔爸爸无法采撷完的财富。那里面有疯长的思念，祝福，祈祷。我要让你在还没有言语的时候，在你的盈盈企盼中，堆砌成篇成篇的语境。让你在未来的日子里，懂得——什么是祖国，什么是爸爸，什么是军人，什么是和平与安宁！”
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时光如何艰难，阿爸始终保持着坚强、勇敢、坚毅的品质。直到现在，他还是像我小时候那样严格的要求着我，也在严格的要求着他自己。作为军人，阿爸总是把军装穿得笔挺笔挺的，就算在家也听着军号按时作息，他的个人物品总是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到今天，离开部队三年了，依然保持着军人的作风。在苏帕河水电开发有限公司上班，阿爸丝毫没有怠慢过二十几年来养成的良好作风。始终如一的豆腐块状的被子，被同事们作为榜样夸赞着。每天的晨跑也没有轻易间断过，他说“一个人的队列也是队列”。我似乎读懂阿爸这样一个人生命题：一个人的早操，也是一支队伍的再现。
作为诗人，阿爸的文字，总在我的眼眸浮现这样一幅幅画面：边关冷月下静悄悄的哨所，年轻的战士背着枪，那犀利的目光注视着的是整个世界。天空的弯月，让阿爸回想起星夜赶着牛群回山寨的情景。下哨了,他摁亮手电筒缩在军被写呀写。哨所与书写,那是阿爸青春的注解。阿爸总是把军旅生活过的如诗一样清新、浪漫。阿爸提炼出了军旅生活的著名诗句：“士兵的名字，是从汗水里打捞起来的！”他把这句诗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并请了书法家用不同字体“泼墨”。对于阿爸，橄榄绿不仅仅是一种颜色，更是融入了生命的那份和平色彩，他用作品升华着对橄榄绿的爱。绿色军营赋予他的已是生命中不可以缺少的责任和意义。
“把军旅诗和爱情诗，进行到底”。这不是阿爸虚弱的口头禅。发在《十月》的组诗《人在军旅》、《知音相随》和《父子关系》，以及诗集《生命线》、《我从哨位走来》、《口令之上》、《红土之上》和两本散文集，面对他的这些业绩，我担心自己的这篇小文章能写好我的阿爸吗？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阿爸对我管教的严厉程度已经近乎于极端，我从过去的不理解，甚至是痛恨，再到今天的感谢，这是一个多么艰涩的过程啊。其实，阿爸也是一个懂得浪漫，注重细节的男人。我收到过他在情人节送的玫瑰花；那个午夜他亲自驾车带我到滇池西贡码头看流星雨；今年生日，他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是在新浪开的一个名为“心形圈”的博客，把我平时写的小文章全搬进去了……而我却从来没有为阿爸庆祝过一次生日，这是我感到最心酸的地方，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准确的生日是哪一天，他总说“农村孩子，哪记得住自己的生日。”
思绪缓缓回到依拉草原的时候，耳际又响起《回到香格里拉》那首歌的优美旋律：“雄鹰展翅带我去飞翔，把爱播种在白云下，你就像那天上的月亮，陪我走过海角天涯。”阿爸渐增的白发，让歌声溢满了无尽的亲情。如果说白发代表了阿爸逝去的青春，那么白发更是蕴含了阿爸无悔岁月里沉淀下来的丰华果实和饱满收获。
就让神山见证我对阿爸的感激和感恩，千言万语捧在胸口，浓缩在女儿敬献给阿爸的哈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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