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在云南省美丽的石林地区，生活着彝族的支系撒尼人。撒尼人非常热情好客，每当有客人到来，他们都要先给客人敬酒，客人要是不喝，就会被认为不高兴，或者有什么事。吃饭的时候，他们会给客人不断地加饭，客人吃不了的时候，如果将手盖在碗上不让添饭，他们会把饭压在手上。1953年4月，范禹和麦丁随中央民族歌舞团赴云南采风，在路南县(今云南省石林地区)圭山区海邑乡的一个撒尼人聚居的村寨深入生活。就是在这个人人能歌善舞、热情好客的地方，词作家范禹和曲作家麦丁合作创作了《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这首歌曲。
麦丁：展现民族民间音乐的本来魅力
1952年我从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后，被直接分配到中央民族歌舞团的创作室，搞歌曲创作工作。中央民族歌舞团在1952年9月建团之初，就提出“到少数民族地区去，到生活中去建团”的口号。歌舞团里的年轻人背起行李卷儿，开到大西南，沿着当年红军走过的道路，在民族地区火热的生活中吸取养分。
1953年5月，我们来到云南的路南县（今云南省石林地区），就住在路南县海邑乡下面一个村寨，当地主要生活着彝族的支系撒尼人，他们的热情好客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当时，路南县的少数民族同胞正在进行土改工作，分到了土地的老百姓们十分高兴，把我们当作“从毛主席身边来的人”，当作最尊贵的客人来对待。而我们就和当地少数民族同胞同吃同住同劳动，学习他们的民族语言、和他们交朋友，然后在此基础上搜集民歌、进行创作。
撒尼人能歌善舞，不论什么时候，在田地里劳动时也好，迎接客人时也好，他们都要用歌声来表达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的欢迎。《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这首合唱歌曲的创作灵感，就是来源于这些热情纯朴的少数民族同胞。当时我们歌舞团的同志统一住在寨子里的小学校，小学校在后寨，白天我们帮老乡打麦子、放牛、种田经过前寨时，前寨的老乡都会唱着歌儿邀请、挽留我们，大意就是“远方的客人请你们停一停，到我们前寨来吃饭、做客吧。”劳动时，老乡也会为我们唱歌鼓劲儿。有一次我们正在地里劳动，旁边有一个老乡唱了起来，我们听不懂，就问这位老乡：“你唱的歌儿是什么意思啊？”他说：“北京的客人到我们这儿来劳动，他们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脏，真好真好……”每天夕阳西下，结束了一天劳作的年轻姑娘、小伙儿们都会聚集到一个叫“公房”的地方，唱歌、交谈。“公房”是专门为年轻人提供的社交场地，我们团里的这些年轻人也经常到“公房”去，听老乡们唱歌，搜集素材。
我们在寨子里住了大概两个月，我为少数民族地区这些土生土长的音乐艺术所深深吸引，我更为勤劳善良、热情好客的撒尼同胞所感动，这一切都让我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创作欲望：我要写歌，我要创作，我要让更多人能够欣赏到这些散发着泥土芳香的美好音乐！歌舞团创作室的范禹同志和我一起下到民族地区，我们也经常在一起合作，我谱曲，他作词。于是我找到范禹，将我的想法和他一说，他马上答应了。过了一段时间，范禹将写好的歌词拿给我看，“路旁的花朵正在盛开，树上的果实等人去摘，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老圭山在万山丛中欢迎你来。丰润的谷穗迎风荡漾，期待人们收割的时光。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这是我们互助劳动的希望。姑娘们追赶着白色的羊群，踏着晚霞放牧归来，远方的客人今晚请你住下吧，为了祖国的明天共同欢唱。”看到歌词，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撒尼同胞勤劳、质朴的身影，他们辛勤劳作，他们载歌载舞……几个月来一直酝酿的创作感觉喷薄而出，我马上提起笔来，用饱含撒尼风格的曲调定下了主旋律，揉进民歌《放羊调》的音乐，同时也吸收了当地彝族音乐老师金国富创作歌曲中的有关乐句，写完了这部多声部合唱歌曲的基本曲调。
曲子基本上谱写出来了，可是我心里还没有底儿，于是我就趁当地年轻人晚上到“公房”里聚会、唱歌的时候，把这个曲子哼唱给当地的撒尼姑娘们听，唱完我问她们：“这像不像你们的歌曲啊？”姑娘们都非常高兴地说：“扎扎呦！扎扎呦！”意思就是：“好极了！好极了！”当时我们到少数民族地区搞创作有一条原则，就是创作出来的歌曲要尽量能得到当地老百姓的承认，他们承认了你的作品，才说明你的创作是成功的。我一看她们都说：“扎扎呦！扎扎呦！”这下我心里有了底儿。
后来，《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传唱到大江南北，也赢得颇多赞誉。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听了这首歌以后，十分喜爱，特地将这首歌曲作为人民大会堂里迎接外宾的固定曲目。朱德、陈毅等国家领导人观看了演出之后，陈毅和领唱者握手时，说：“你是彝族！”领唱说：“我是四川汉族。”陈毅忙说：“不不不，你就是撒尼彝族！”意思是夸领唱唱得很好，就好像是少数民族同胞唱的一样。从此，这首歌很快地就传唱开来。1957年，在莫斯科举行的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的歌曲创作比赛中，《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这首合唱曲还一举夺得金质奖章。
《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取得了这么多的荣誉，这是少数民族民间音乐自身的魅力，我和范禹同志不过是将其展现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它、了解它。几十年来，我多次深入少数民族地区，创作了许多洋溢着少数民族风格的歌曲、钢琴曲，因为热情纯朴的少数民族同胞们给予我创作的激情和动力，我的脑海里也始终牢记着这样动人的一幕：当我们离开寨子时，老乡们都站在山坡上唱着歌儿送我们，等到我们走得很远了，回头望去，还能看见山坡上的老乡们，隐隐约约听见传来的歌声……
范禹：生活激发了我满腔的热情
1952年9月1日，中央民族歌舞团正式成立。中央民族歌舞团成立后不久，团里就组织了100多人的队伍深入到西南地区体验少数民族同胞的生活，向少数民族同胞学习民族民间艺术。1953年春节前夕，我们分赴台江和丹寨两分队（因当年四川和贵州两地有同志随团参加工作跟随学习，所以人员有所增加）共160余人先后返回贵阳过了春节后，我们就住进贵阳太慈桥现今贵州大学艺术学院的那个地方，进行了两个月来的工作总结和排练汇报演出的节目。当时全体同志在深入生活的基础上，共创作了100多个歌舞节目。但是通过工作总结，真正能充分体现民族风格的作品，被肯定下来的不多。这使我受到很大的震动，于是我开始认真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怎样去创作富有民族风格的歌舞艺术作品，应该抱着怎样一种态度向各族人民及其民族民间艺术学习？通过这次深刻的总结，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为谱写出《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的歌词奠定了基础。
1953年4月初，我们又将赴云南采风。在临行前的一天黄昏，30岁的我整理完行装，从靠院墙的一排小房里搬出一把藤椅，坐了下来。面对夕阳，我举头沉思：明天将去云南了，在未来的工作中，若再写不出一首好歌，就难以面对大家的期望。带着这份思考，第二天，我们乘汽车走了4天赶到了美丽的云南。5月1日在昆明过完“五一”国际劳动节后，我们分为路南队和西康队及演出队，分别到云南路南县圭山区、中甸及西康巴塘等各个少数民族地区去深入生活，采风创作和进行演出活动。我随路南队到了路南县海邑乡，那是一个撒尼同胞聚居的村寨。因为寨子缺水，领导曾派我去寻找过水源，找了7天都找不到，于是大队转移到弥勒县的西山区，海邑乡只留下我、麦丁等4人在那里继续深入生活。我们的任务是在深入生活的同时，向撒尼同胞学习，创作二至三首歌曲。我们住在当地一所小学校，铺上稻草打地铺，自己做饭。白天我们帮老乡打麦子、放牛、种田、深入生活，晚上则串寨子，收集民歌。住地附近的男女青年晚上也喜欢成双成对地结伴来与我们联欢唱歌。在黑夜里，点着蜡烛唱民歌的那种温馨的气氛，至今仍记忆犹新。
在云南待了快两个月，采风的时间要结束了。我们还有创作的任务，我就去找麦丁商量，最后决定写一首歌颂撒尼人美好家乡的歌曲。主题虽然定了下来，怎样去写呢？在那些日子里，无论是跟着老乡去放羊，还是去收割麦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我搜集了一些民歌，研究了已经传唱开的一些歌颂美好家乡的歌词，如《新疆好》、《祖国进行曲》等等，但还是没有灵感写出一首构思好的歌词。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还没能找到歌词新构思的突破点。麦丁一边思考歌曲音乐的创作，一边等着我的歌词。还有一个礼拜，我们就要离开海邑乡了。一天早上，麦丁找到我要歌词，说已经不能再等了。我心想不管如何今天也应该写一首歌词，好歹也算完成一个任务。于是我把笔记本一揣，对麦丁说：“好，今天中午就把歌词给你！”说完就走了出去。我思考着来到一个晒坝，看见老乡正在打麦子，一时进不了创作角色，我就去帮老乡打起麦子。打了半天老乡们休息了，我自己也有点累了，就往麦垛上一靠，想到应写的歌词这时已不能不去写了，就从口袋里摸出笔记本。我望着阳光下广袤的大地，欢乐的歌声、笑声在田野上回荡。一种惬意的、回归自然的放松和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流过我的心田。是啊，短短数月与撒尼同胞相处的日子里，我感到了撒尼同胞的善良和热情好客，若不是要返回北京，我真想多待些日子。仰望天空中飘浮的朵朵云彩、到处盛开的灿烂鲜花，我的心也在游动：夜晚睡在地铺上，都能听得到成熟的果子掉在地上咚咚响的声音；山野上放牧着奔跑的羊群，老乡们饲养的牛群脖子挂着的大铃铛，一走动便叮咚直响……我回忆着积累下的美好记忆，突然间找到了感觉，像触电似的一闪，顿时思绪大开，歌词就像泉水似的喷涌而出，“路旁的花朵正在盛开，树上的果实等人去摘，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老圭山在万山丛中欢迎你来。丰润的谷穗迎风荡漾，期待人们收割的时光。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这是我们互助劳动的希望。姑娘们追赶着白色的羊群，踏着晚霞放牧归来，远方的客人今晚请你住下吧，为了祖国的明天共同欢唱。”整首歌词第一稿写成4段16句，创作只用了30来分钟，我拿着歌词飞也似的奔回住地。小组同志看过之后，又将歌词改成了上文的3段１２句。麦丁构思的曲子也已基本成熟，他吸收了当地作为民歌已经流传的、后经了解是当地小学教师金国富所写的《我们撒尼是一个贫瘠的地方》中的部分乐句，又采用了撒尼民歌部分旋律及《阿诗玛》叙事歌的衬词经过发展，使词曲相配，谱写出一首多声部的合唱曲。我们小组完成了创作任务后，就离开了路南县海邑乡，转移到弥勒县西山区和大队去会合了。
8月1日，我们在昆明汇报演唱了这首歌，为了追求“民族特色”，当时是请金国富将歌词翻译成当地撒尼语进行演唱的，当时并未引起很大的反响。9月，我们接到北京的通知，要求我们大队人马全部赶回北京，参加赴朝鲜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演出活动。
1954年8月，北京组织了一个“新歌演唱会”，当这首歌演唱完，大幕快要关上的霎那间，掌声突然“哗”地如潮水般响起，后连唱3遍才得以谢幕。1957年7月，在莫斯科举行的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比赛上，该歌荣获金质奖章。为了满足各地演唱需要，为了便于发表，我在北京颐和园昆明湖边的茶座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填了汉词，并对歌词第3段作了较大的修改。后来这首歌第一次发表在《歌曲》杂志上，正式在社会上传唱开来。
现在回忆起《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这首歌的诞生，是与路南县海邑乡热情好客的撒尼同胞分不开的。是那段深入生活的亲身体会使我写出这首歌词,是生活激发了我满腔的热情。
麦丁，1927年生，195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中央民族歌舞团国家一级作曲家。曾多次赴少数民族地区深入生活、采风，创作出大量洋溢着少数民族风格的歌曲、钢琴曲。代表作有《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壮锦献给毛主席》、《春到苗家》、《阿细跳乐》等。
范禹，1923年出生于辽宁省沈阳市，1952年3月调到中央民族歌舞团创作室从事文学创作，并参与中央民族歌舞团的筹建工作。1962年调入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歌舞剧团。离休前系州文学艺术研究所研究员。代表作有《天山之歌》、《今晚阿麦姑娘要出嫁》等多首歌词。
所属专题：
彝乡乐土幸福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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